第489 章瓦列里乌斯的阴影
钟声。
古老而沉重的钟声。
它从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之下响起,穿透了数百年的寂静,像无形的波纹,
迅速扩散至整个罗马,整个欧洲。
这不是祈祷的钟声。
也不是宣告新教皇诞生的钟声。
这是“圣战”的钟声。
是梵蒂冈上一次在数百年前,
号召整个基督世界,
向异教徒挥动屠刀时,
才敲响的,
战争的号角。
西斯廷礼拜堂内。
教皇乔瓦尼,
那张因为本源被夺而惨白如纸的脸,
此刻正因为极致的疯狂与怨毒,
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圣战…”
他喃喃自语,
像是在品味一个最甜美,
也最恶毒的词汇。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
死死盯着穹顶壁画上,
那个被众天使环绕的,
神。
他的神,受伤了。
他的神,
被一个来自东方的,
卑贱的恶魔,
当着他的面,
狠狠撕下了一块血肉。
这是渎神。
这是无法被饶恕的,
最根本的罪!
他要用异教徒的血,
来洗刷这份耻辱。
他要用那个恶魔和他所有女人的哀嚎,
来重新取悦他受伤的神。
乌列。
这位神罚军团的总指挥,
圣殿的第一骑士。
他依然单膝跪在地上。
他没有去看教皇冕下那张扭曲的脸,
也没有去看地底深处那份动荡的来源。
他的金色眼眸,
落在了那个瘫倒在碎木中的女孩身上。
安洁莉亚。
她似乎对那震动天地的钟声,
毫无反应。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嘴角的血,
滴落在白色的长袍上,
染开一朵,
小小的刺眼的红花。
她笑了。
无声地笑了。
圣战?
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会因为自己的子民产生了一句疑问,
就下令将她灵魂焚烧成灰烬的神?
多么可笑。
乌列站起了身。
他那高大如山的身影,
笼罩了安洁莉亚。
他没有再犹豫。
他伸出手,
像拎起一只坏掉的娃娃,
粗暴地将安洁莉亚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的荣光,
已经结束了。”
乌列的声音,
冰冷得,
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从现在开始,
你只是一个,
等待净化的罪人。”
他拖着她,
向礼拜堂外走去。
安洁莉亚没有挣扎。
她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
任由他拖行。
她的脚,
划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她的目光,
最后一次,
看向那穹顶的壁画。
她似乎看见。
壁画上,
那个被众天使簇拥的伟大的神。
他的脸上,
没有仁慈,
没有威严。
只有一片和自己心中一样的,
冰冷的,
空虚的荒芜。
……
与此同时。
在远离梵蒂冈千里之外的,
布拉格。
这座古老的城市,
在夜色中,
显得静谧而神秘。
但在查理大桥之下,那片不为游客所知的,
阴暗潮湿的,古老墓区深处。
却有一双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眼睛,
猛地睁开。
瓦列里乌斯公爵。
克鲁南家族的最后一位血族领主。
他从一口腐朽的石棺中坐了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在古堡中,
享受着美酒与仆人侍奉的,优雅贵族。
他身上那件华丽的丝绸衬衫,
早已被污泥和血水,浸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那张曾经英俊的脸,此刻消瘦得只剩下一层皮,
紧紧包裹着骨头。
他的嘴唇干裂,
双眼深陷,
里面燃烧着如同地狱业火般的,疯狂的仇恨。
莉莉丝。
孙二狗。
这两个名字,
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日日夜夜,
在他的灵魂深处,反复灼烧。
他失去了一切。
他的家族,
他的城堡,
他的尊严。
全都被那个背叛了黑暗,
投入东方恶魔怀抱的婊子,
和那个恶魔,
踩在了脚下,
碾成了粉末。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在整个欧洲大陆仓皇逃窜。
躲避着莉莉丝派出的无穷无尽的血裔追杀。
他好几次,都险些被那些曾经向他卑躬屈膝的,
下贱的血族,
撕成碎片。
他恨!
他恨不得,
生啖其肉,
痛饮其血!
可他知道,
他做不到。
那个东方恶魔的力量太强大了。
强大到连梵蒂冈的圣女,
都在他面前,
不堪一击。
常规的复仇,
没有任何意义。
他需要力量。
一种能与那个恶魔相抗衡的力量。
一种,
比黑暗,
更加禁忌的力量。
就在这时。
那遥远的,从罗马传来的古老的钟声,
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瓦列里乌斯的身体,
猛地一震。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圣战!
梵蒂冈,
竟然发动了圣战!
目标是谁,
不言而喻。
机会!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敌人的敌人,
就是朋友。
哪怕,
这个“朋友”,
是他们血族,
猎杀了上千年的,
宿敌。
“不够…
还不够…”
瓦列里乌斯压下心中的狂喜,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梵蒂冈那群神棍,
虽然强大。
但他们太高傲,太愚蠢。
他们根本不了解,那个东方恶魔到底有多么可怕。
直接找上门去合作,
只会被他们当成,
可以随手净化的污秽的异端。
他需要一个,
平等的对话的资格。
他需要一块,能让那群神棍放下他们可笑的骄傲,
心甘情愿与他这个“恶魔”,坐下来谈判的敲门砖。
瓦列里乌斯的目光,
落在了石棺的底部。
那里用古老的早已失传的血族文字,
镌刻着一个被克鲁南家族,列为最高禁忌的古老仪式。
【深渊回响】
一个,
能将自己的意志,
投射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
拥有着同样强烈的,
疯狂的,
偏执的,
灵魂深处的仪式。
这是一个自杀式的仪式。
它需要献祭施法者,
一半的本源精血。
一旦开启,
就无法回头。
如果找不到能与自己“共鸣”的灵魂。
施法者的意志,就会在无尽的虚空中,被彻底撕碎,消散。
但如果成功了…
他就能,与那个“共鸣者”,建立起最直接的,
最私密的灵魂链接。
达成一场真正的,魔鬼的协议。
“哈哈…
哈哈哈哈…”
瓦列里乌斯,
突然,
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
沙哑,
干涩。
却充满了一种赌上了一切的疯狂。
他毫不犹豫地,
伸出自己那枯瘦如柴的手指,
用锋利的指甲,
划开了自己的胸膛。
噗嗤。
暗红色的,
带着一丝不祥的黑色的,
本源精血,
喷涌而出。
他用自己的血,
在冰冷的地面上,
迅速勾勒出那个繁复而诡异的仪式法阵。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
整个墓穴的温度,
骤然降低。
一股阴冷的,
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气息,
从法阵的中央,
弥漫开来。
瓦列里乌斯的脸色,
瞬间,
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
他能感觉到,
自己体内的生命力,
正在被这个法阵,
疯狂地抽取。
他没有犹豫。
他盘膝坐在法阵的中央,
闭上了眼睛。
将自己那充满了怨毒与仇恨的意志,
全部注入了进去。
“来吧…”
“让我看看…”
“这个世界上,
还有谁,
比我更恨那个恶魔!”
“还有谁,
比我,
更渴望让他坠入无尽的深渊!”
他的意志,
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
冲天而起,
跨越了现实的维度,
投入了一片,由无数灵魂光点组成的无垠的虚空。
他开始寻找。
他看到了,
无数因为圣战钟声而变得狂热的祈祷的光点。
那是普通的信徒,裁决骑士。
太弱了。
他们的意志太脆弱,太渺小。
根本无法承载他的“回响”。
他又看到了,
一个燃烧着纯粹的,金色的火焰的,巨大的光团。
那是乌列。
好强!
但,
太纯粹了。
那份意志力,
只有对神的,绝对的,愚蠢的忠诚。
没有私欲。
没有疯狂。
无法共鸣。
瓦列里乌斯感觉,
自己的意志,
正在飞速地消散。
他的灵魂,
开始出现撕裂的痛楚。
难道,
要失败了吗?
难道,
克鲁南家族的最后一位公爵,
就要以这种可笑的方式,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
他不甘心!
就在他的意志,
即将崩溃的瞬间。
他感受到了。
在虚空的尽头。
在梵蒂冈的方向。
有一个无比庞大却又无比矛盾的灵魂。
那个灵魂的外层,
包裹着,一层圣洁的,恢弘的,如同太阳般的光芒。
但在那光芒的核心。
却隐藏着,比他,比任何恶魔,都更加深沉,更加偏执,更加疯狂的黑暗!
是…占有欲!
是对“神”这个概念,
最极致的,最自私的占有欲!
以及…因为这份“私有物”,
被人染指,
被人夺走了一部分后,
所产生的,滔天的歇斯底里的毁灭欲!
找到了!
就是他!
瓦列里乌斯用尽最后的力量,
将自己的意志,
狠狠地撞了上去!
……
梵蒂冈。
西斯廷礼拜堂。
正跪在地上,
因为本源受损而剧烈喘息的教皇乔瓦尼,
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眼前,
一片血红。
一个沙哑的,
充满了恶毒与诱惑的声音,
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了起来。
【教皇冕下…】
【您,
也品尝到,被夺走珍宝的滋味了吗?】
乔瓦尼的瞳孔,
收缩到了极致。
“谁!”
“谁在说话!”
他的意志,
在自己的灵魂中,
疯狂咆哮。
【我是谁,
不重要。】
那个声音,
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重要的是,我们有同一个敌人。】
【我能帮您。】
【帮您,夺回属于您的东西。】
【帮您将那个,亵渎了您的‘神’的东方恶魔,彻底撕碎!】
“一派胡言!”
乔瓦尼的意志,
化作一道圣光的利剑,
狠狠地,
向着那个声音的来源,
斩去!
“卑劣的恶魔!
竟敢窥探神的仆人!”
然而。
那道圣光利剑,
在接触到那个声音的瞬间,
就如同泥牛入海,
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用的,冕下。】
【在这里,您的圣光伤不到我。】
【因为,我们站在同一片,由‘仇恨’构筑的黑暗里。】
那个声音,
继续,
不紧不慢地,
蛊惑着。
【您发动了圣战,这很好。】
【您的骑士,很强大。您的信徒很虔诚。】
【但是…您真的觉得,凭他们,就能杀死那个恶魔吗?】
【您,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不知道,他的力量,从何而来。】
【不知道,他的身边,有多少曾经属于我们的,黑暗中的强者,在为他效力。】
【您就这样,让您忠诚的骑士们,去送死吗?】
每一句话,
都像一根针,
精准地,
扎在了乔瓦尼,
最不安,最焦躁的地方。
是啊。
他根本不了解那个敌人。
他只知道,
那个恶魔,
侮辱了圣女,
重创了红衣主教,
甚至,
隔着千里之遥,
掠夺了“神之碎片”的本源。
这种手段,
已经超出了他,
过去几十年,
对“异端”的所有认知。
“你,
到底想说什么。”
乔瓦尼的意志,
终于,
不再攻击。
他选择了,
沟通。
【我想,和您做一笔交易。】
瓦列里乌斯的声音里,
透着一丝,
计划得逞的兴奋。
【我,克鲁南家族的最后一位公爵,瓦列里乌斯。】
【我,愿意,成为您在黑暗中的眼睛和利刃。】
【我,为您,提供那个恶魔所有的情报。】
【我,为您,联络所有被他奴役,但心怀不甘的黑暗部落。】
【我,甚至可以,为您找到他最大的弱点!】
乔瓦尼的心,
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条件。”
他冷冷地问道。
与恶魔交易,
他需要知道,
对方,
想要什么。
【条件很简单。】
瓦列里乌斯笑了。
【第一,圣战的矛头,只对准那个东方恶魔和他身边,那个背叛了我们的婊子,莉莉丝。
放过,其他愿意向您表示臣服的,黑暗生物。】
【第二,我需要您的庇护。
一个,能让我躲开追杀,恢复力量的地方。】
【第三…】
瓦列里乌斯的声音,
顿了一下。
变得,无比贪婪。
【等我们杀死了那个恶魔之后。】
【您那件受伤的‘圣物’…】
【我需要,它的一滴‘眼泪’。】
轰!
乔瓦尼的灵魂,
瞬间,
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明白了!
这个该死的吸血鬼!
他最终的目的,
竟然,
也是“神之碎片”!
“痴心妄想!”
乔瓦尼的意志,
再次变得,
狂暴无比。
“那是属于神的东西!
你这个污秽的,
卑贱的生物,
竟敢染指!”
【别激动,冕下。】
瓦列里乌斯不慌不忙。
【我只是需要它的一滴‘眼泪’,来弥补我为了联系您,而献祭的本源精血。】
【和那个恶魔,直接撕下一块肉的粗暴行径,完全不同。】
【这对您的‘圣物’来说,无伤大雅。】
【而且…】
他的声音,
压得更低,
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您就没有想过吗?】
【为什么,那个恶魔要掠夺您的‘圣物’?】
【为什么,一个东方的修行者,能和您的‘圣物’产生联系?】
【您,真的了解,您守护了上千年的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乔瓦尼,
沉默了。
最后一个问题,
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他心底,
那个,
连他自己,
都不敢去触碰的,
潘多拉魔盒。
是啊。
为什么?
他和历代的教皇一样。
只是从传承中得知,
“神之碎片”,
是神留在人间的,
最后的神迹。
是梵蒂冈,
一切力量的来源。
但它到底是什么?
它来自哪里?
为什么,会受伤?
为什么,会被一个东方的恶魔克制,
甚至掠夺?
这些问题,
他们,
从来不敢问。
也不敢想。
因为,
对神,
不容置疑。
可现在…
现实,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看来,您也很好奇。】
瓦列里乌斯,
感受到了他的动摇。
【相信我,冕下。】
【我们克鲁南家族是欧洲最古老的贵族。】
【我们家族的秘典里,记载着比梵蒂冈,更古老的秘密。】
【关于‘神’,关于‘恶魔’,
关于,这个世界真正的,样貌。】
【而那个东方恶魔,他的出现,就是揭开这一切秘密的钥匙。】
【与我合作,您失去的只是一滴无足轻重的‘眼泪’。】
【但您得到的,将会是整个世界的真相!】
【以及,杀死您唯一的心腹大患的机会!】
【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礼拜堂内,
一片死寂。
乔瓦尼,
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低着头,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只有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
显示着,
他内心的,
天人交战。
良久。
良久。
他,
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