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尽头的潮气裹着铁锈味涌上来时，顾昭的鞋尖先触到了青石板。
他抬手挡住楚云晃过来的手电筒光，却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后颈泛起细密的凉意——
整面墙都是镜子。
不是现代玻璃镜，是带着包浆的青铜镜，大小不一地嵌在石壁里，每面镜子都泛着幽蓝的光。
顾昭数到第七面时，其中一面突然泛起水纹，映出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踮脚往铜炉里添香；再往右，穿马褂的老者捏着放大镜在看瓷瓶底款，袖口金线在镜中闪得刺眼；最角落那面最小的镜子里，有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往墙上刻字，刀痕与顾昭方才在通道里看到的\"归墟\"笔锋如出一辙。
\"这是......\"楚云的声音发紧，手电筒在镜面上抖出乱光，\"像是不同年代的影像叠在一起。\"
顾昭没答话。
他摸出怀里半块残玉——这是师父失踪前留给他的，此刻玉身发烫，温度顺着掌心往血管里钻。
他突然想起师父教他辨认古玉沁色时说过的话：\"有些老物件活过千年，会把见过的事刻进灵里，像人记梦似的。\"
\"灵识回廊。\"他轻声说，指尖擦过最近一面铜镜的边缘，铜锈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专门存古物灵识的地方。\"
楚云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顾昭已经走向地窖中央的石桌。
那里落着层薄灰，却有块圆形的干净区域，正好能放下他怀里那本《守灵纪略》——师父失踪前最后整理的笔记，封皮上\"守灵\"二字还是顾昭用金漆补的。
\"等等——\"楚云想拦，却见顾昭指尖抵在书脊上，灵力顺着玉纹渗进纸页。
泛黄的纸页突然\"哗啦\"翻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扯着，直到停在某一页。
地图。
楚云凑过去，呼吸陡然变重：\"这不是普通的地理图......\"他指着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这些标记的位置，我在苏小姐的拍卖记录里见过——去年拍出的青铜编钟在这儿，前年修复的汝窑天青釉洗在这儿......\"他抬头，眼底映着地图上的幽光，\"这是灵脉节点网络！
古物灵性越强，在灵脉里的坐标越清晰！\"
\"你们终于找到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昭猛地转身，撞得石桌发出闷响——最中央那面半人高的铜镜亮了，里面浮着个穿青衫的老者，胡子斑白却眼神清亮，像活的。
\"沈先生？\"顾昭脱口而出。
他在《守灵纪略》里见过这个名字，师父笔记里写：\"沈公退隐前赠我半块星图，言归墟之事需后世解。\"
老者的影像半透明，衣袂在镜中无风自动：\"归墟计划不是毁灭。\"他抬手，镜中映出无数光点在地图上流转，\"是用灵脉做网，把被邪念污染的凶物困在灵界夹缝里。\"光点突然凝住几个，\"但灵脉无眼，若操作失误......\"他看向顾昭，\"困在里面的，也可能是自己人。\"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师父说要去\"归墟\"取一样东西，之后再没回来。
他攥紧残玉，玉身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我师父......\"
\"他还在灵封里。\"沈先生的影像开始模糊，\"但现在——\"
\"现在轮不到你们说够了。\"
冷风卷着呛人的烟雾灌进来。
顾昭转身时，看见白袍客倚在门口，手术刀在指间转了个花，裤腿还沾着刚才坍塌的土：\"以为炸塌通道就能甩掉我？
你们苏家的情报网再密，也查不到这地窖连着三条逃生道。\"他突然笑了，\"不过要谢你们，要不是你们触发灵识回廊，我还找不到真正的归墟入口。\"
地窖突然震颤。
顾昭踉跄着扶住石桌，看见白袍客手里的遥控器闪着红光——墙上的铜镜开始剧烈摇晃，嵌镜的石缝里渗出黑血似的液体，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烟。
\"真正的归墟在更深处。\"白袍客倒退着往烟雾里钻，\"但你们没机会看了。\"
\"楚哥！\"顾昭吼了一嗓子，拽过楚云的手腕就往门口跑。
但他的脚步在石桌前顿住——地图上那个最亮的红点旁，有行极小的字，笔锋清瘦刚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昭儿，若见此图，莫入归墟。\"
\"师父......\"顾昭的喉咙发紧，残玉在掌心烫出红印。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涌进嘴里，灵力顺着伤口冲进玉佩。
玉身\"嗡\"地一响，地图上的光点开始往玉佩里钻，像活鱼游进深潭。
\"顾昭！\"楚云的手几乎要把他手腕捏断，\"快走！\"
身后传来轰然巨响。
顾昭被楚云拽着冲出地窖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铜镜碎成千万片，沈先生的影像化作光点消散，石桌上的《守灵纪略》在火舌里蜷成黑蝶。
但他的玉佩在发烫，里面沉睡着完整的地图，还有那个熟悉的笔迹。
\"师父，我找到你了。\"他低喃着，攥紧玉佩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远处传来警笛声，混着地窖坍塌的轰鸣。
楚云抹了把脸上的血，扯着他往巷口跑：\"苏小姐的人在外面——\"
\"先去这个坐标。\"顾昭打断他，把玉佩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刚才拓印时的余温，\"地图上，师父最后写的位置。\"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玉佩在暗夜里泛着幽光，像颗跳动的心脏。
顾昭望着远处藏渊市的灯火，眼神比刀还利——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师父消失在灵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