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藏渊市的琉璃瓦顶，顾昭跟着苏绾拐进一条青石小巷。
她的高跟鞋声在墙间撞出清脆回响，像在敲他紧绷的神经——自墨衣说出“守灵人未必干净”后，他总觉得每一步都踏在薄冰上。
苏绾的住所是栋带天井的老洋楼，门廊下悬着盏仿宋青白瓷灯，暖黄光晕里能看见她解钥匙时指尖的细颤。
推开门，檀木香裹着墨香涌出来，书案上果然摆着方新得的老坑端砚，砚边压着半卷《西清古鉴》，边角泛着茶渍，是她常翻的模样。
“放这儿。”苏绾摘下珍珠发夹，发尾垂落时扫过肩，转身指了指书案。
顾昭摸出两枚残片，红绸在掌心蹭得发痒——这是他今早从潘家园旧书堆里捡的，当时指尖刚触到土锈，点化之力就像被烫了似的窜上来，灵脉纹路比寻常古物要深三倍，缠着金线，像活物在爬。
残片并列在檀木案上，月光从雕花窗漏进来，照出边缘细密的刻痕。
“双玉归衡。”顾昭轻声念，喉结动了动，“师父留下的笔记本里也有‘玉衡’二字，是他修复室的名字。”
苏绾俯身凑近，发梢扫过他手背。
她的呼吸带点冷梅香，是常用的檀木香水。
“刻痕走势...”她指尖悬在残片上方，没敢碰，“不是现代工具，更像明清的砣具，但力道...”她突然顿住，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个锦盒，打开是枚羊脂玉印，印纽雕着饕餮纹，“苏家祖传的执法印，专用来比对守灵人誓约。”
玉印压在残片旁，顾昭看见苏绾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阴影。
她的指尖刚要触到残片，他的手先一步覆了上去——不是故意的，点化之力像被什么勾着，“嗡”地从掌心窜出。
灵脉在眼前炸开。
他看见火光。
不是普通的记忆碎片，是滚烫的、带着焦糊味的火光。
玄袍老者跪在地上，白发被火烤得蜷曲，手里攥着半块墨玉，脖颈青筋暴起：“玉断魂散，守无可守！你们背叛了誓言！”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钟，震得顾昭耳膜发疼，“千年契约说撕就撕？那些被封印的凶物...会顺着灵脉爬出来的！”
画面“咔”地碎成星子。
顾昭猛地抽回手，残片在案上跳了跳，撞出清响。
苏绾的手扶住他手腕，凉得惊人。
她的脸白得像案头的宣德白瓷，眼尾泛红，“这是誓约之玉的印记。”她的声音发颤，顾昭这才发现她攥着玉印的指节泛青，“苏家...我曾祖父那一辈是守灵人执法团，后来突然退出体系，族史里只写‘为求商道清净’。”
“所以你们早知道灵渊有问题？”顾昭喉咙发紧，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修玉，对着半块汉玉说“该醒的不该睡”，“你父亲受伤那年，是不是也和这誓言有关？”
苏绾别过脸，月光在她耳后投下阴影。
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很慢，像故意放轻的，沿着楼梯一阶一阶往上挪。
顾昭的点化之力又动了，这次不是古物，是某种危险的预感——像修破损青铜器时，摸到暗纹下藏着的锈斑，一抠就是个窟窿。
“张子昂。”苏绾咬牙，“他最近总盯着我，苏婉仪那老东西怕我查家族旧账。”她扯着顾昭往博古架后走，檀木柜发出“吱呀”一声，露出条仅容一人过的密道，“跟我来。”
密道里有霉味，混着点檀香，是老房子特有的陈味。
顾昭弯腰跟着她往下走，听见她小声说：“禁地在地下三层，藏着苏家退出守灵人前的所有档案。我父亲出事前...翻看过。”
转角处的壁灯突然亮起，影十一从黑暗里现出身形。
他穿着黑衬衫，腰间鼓着块——应该是配枪。
见苏绾，他点头，喉结动了动，“苏小姐。”又看顾昭，目光像刀在磨，“顾先生。”
禁地的门是青铜铸的，刻着二十八星宿图。
苏绾摸出块鱼形玉佩，往门缝里一插，“咔嗒”一声，门开了条缝。
顾昭伸手去推，掌心触到铜锈，有点凉。
门内涌出的风里带着土腥气，混着点熟悉的味道——和师父修复室里的古玉，一个味。
“等等。”苏绾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像被点着的烛芯，“里面的东西...可能比墨衣说的更脏。你确定要...”
“我师父在等答案。”顾昭打断她，声音轻，但像钉子钉进木头，“你父亲也在等。”
苏绾松开手，门“吱呀”一声完全打开。
禁室内光线昏暗，四壁嵌满古玉铭文，在黑暗里泛着幽光，像无数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