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油灯不知何时灭了。
顾昭被一声细碎的鸟鸣惊醒时，额头还抵着膝盖，扳指硌得掌心生疼。
他抬头，透气孔漏下的光带已从墙面移到木箱上——凌晨三点十七分的月亮，终究熬不过黎明。
\"顾哥？\"阿木蜷在角落打盹，听见动静揉了揉眼睛，\"天...亮了？\"
顾昭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他眯起眼——六点零九分。
他活动了下发麻的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扳指裂痕。
昨夜师父那句\"真相在玉里\"还在耳边打转，连带着沉水香都渗进了他的袖管，像根细针挑着神经。
\"阿木，把那本《守灵通鉴》递给我。\"他指了指木箱上的旧书，\"师父说过，点化高阶灵物要'引气入脉，心同玉息'。\"
阿木立刻爬过去，抱书时带起一阵霉味：\"就...就用这个？
昨天你试了三次手都抖了，这次能成吗？\"
顾昭翻开泛黄的书页，目光扫过\"静心诀\"那章。
师父失踪前总说，古物有灵，修复师得先把自己变成一面镜子——照得见古物的伤，照得见自己的慌。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口诀调整呼吸：吸气时想象气息从鼻尖沉到丹田，呼气时让杂念顺着指缝散进空气里。
扳指在掌心逐渐发烫。
顾昭盯着裂痕，视线慢慢虚焦。
那些交错的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像被风吹动的蛛网，每根丝都泛着淡金色的微光——这是\"灵脉\"，只有点化能力者才能看见的修复指引。
他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按上最大的那道裂纹。
\"嗡——\"
一声轻响，像古寺晨钟撞在耳膜上。
顾昭感觉有热流顺着指尖涌进扳指，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沉水香突然浓烈到呛人，他喉间发甜，却咬着牙不肯松力。
当最后一丝裂痕消失时，扳指\"腾\"地泛起红光，仿佛有鲜血在玉髓里流动，将他的掌心染成了暗红色。
\"玉衡不灭，守灵未终，叛者当诛。\"
低沉的吟诵声从扳指里溢出，三行血书悬浮在空中，每一笔都像刀刻进虚空，带着让人心头发紧的威压。
顾昭猛地站起来，后背撞在木箱上，震得\"民国·龙泉窑残片\"的标签簌簌往下掉。
他盯着血书，喉结动了动——这不是普通的记忆残影，是带着\"誓言\"重量的灵识，就像师父说过的，只有守灵人大会的核心成员才能用本命精血刻下这样的印记。
\"这是...\"
地窖门被推开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苏绾裹着晨雾进来，发梢还沾着露水，手里提着个布包——显然是从家里直接赶过来的。
她的目光刚扫过空中的血书，瞳孔就骤然收缩，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布包带子，指节泛白。
\"《守灵典录·禁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我十二岁时偷翻过家族密室的古籍，这三句话就夹在最后几页，用朱砂封着，说'见此誓者，必涉血劫'。\"她抬头看向顾昭，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昭没说话，只是把扳指递过去。
苏绾接的时候指尖在抖，触到玉面的瞬间，她突然顿住——就像被烫到了似的缩回手，又迅速伸过去，拇指反复摩挲着扳指内侧。
\"是我父亲。\"她的声音发涩，\"他年轻时学过'铁线篆'，起笔有个小勾，和这上面的一模一样。
可他明明说过，三十岁就退出守灵人体系了...\"她忽然抬头，眼底有细碎的光在闪，\"你师父是不是也知道？
他失踪前是不是在查什么？\"
顾昭喉结动了动。
师父失踪那晚，他在修复室闻到过和扳指里一样的沉水香；师父留下的最后半张纸条，字迹和血书里的\"玉衡\"二字，笔锋竟有七分相似。
这些他没说，只是伸手按住苏绾发颤的手背：\"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顾哥！\"阿木突然从楼梯口冲下来，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哒哒\"响，\"外面有三辆黑车停在玉衡轩门口，带头的是张子昂的司机老周！
他们举着'云起拍卖临时鉴宝'的牌子，可老周我认识，他去年帮张子昂运过一批走私的青铜器——\"
\"闭嘴！\"顾昭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透气孔外晃动的人影。
他迅速把扳指塞进苏绾的布包，又扯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上面：\"你带阿木从后门走，我去应付他们。\"
\"不行。\"苏绾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布包被两人扯得变了形，\"张子昂这时候来，肯定是收到了夜枭的消息。
他要的不是鉴宝，是扳指。\"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那是昨晚他们商量对策时约定的暗号：\"跟我走。\"
顾昭一愣。
苏绾已经转身往楼梯口走，布包压在她腰侧，步伐稳得像块玉。
阿木抓着他的衣角小声问：\"顾哥，咱们要去哪？\"
\"南方。\"苏绾的声音从楼梯上传下来，带着晨雾的凉意，\"地下赌石大会。\"她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顾昭一眼，发梢的露水在晨光里闪了闪，\"张子昂的人认不出你，但...你得换个名字。\"
顾昭跟着她往上走，脚底的青石板还带着昨夜的潮气。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扳指——血书的影子还在眼前晃，苏绾父亲的笔迹，师父的沉水香，还有\"叛者当诛\"四个字里的血味。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腹还留着点化时的红印，像朵开在掌心里的花。
\"林远。\"他突然说。
苏绾在楼梯上顿住，侧过脸看他。
顾昭笑了笑，目光穿过她肩头的晨光，落在玉衡轩门口晃动的\"云起拍卖\"牌子上，\"就叫林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