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震万军，卢象升就站在那里，硬生生震慑住乱糟糟的场面，一时间竟安静得不像话，简直可以说是诡异。
“你们是要反吗？”
卢象升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
站在最前方的叛军士兵们，下意识朝后退却一步，似乎心生畏惧，因为卢象升真是个战场上的猛人。
紧接着，卢象升的声音继续响起。
“朝廷待你们不薄，食君之绿，忠君之事，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砸着朝廷的碗，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现在放下武器者，既往不咎。”
起事的士兵们，此刻面面相觑，不少人心生畏惧，尤其是那些不明所以，混入其中的起事明军士兵。
“哼！”
这时候，有一个浑身浴血的大汉，拿着大刀指向卢象升，面目狰狞，显然此人是起事的关键人物之一。
“督师大人，你好意思跟我们说朝廷吗？朝廷拖欠我们军饷，拿我们不当人，有多少兄弟因为拿不到军饷，家中父母和妻儿饿死的，你知道吗？你们高高在上，衣食无忧，我们却食不果腹，哼，现在来和我们讲家国大义？”
卢象升眼睛微眯，他目光锐利，冰冷至极的盯着那大汉。
然而，他却没有勃然大怒，去试图争辩这个问题，而是自顾从衣兜里取出白布条，然后取下头盔丢弃，那头盔顺着阶梯，哐当当的滚在那个大汉脚边。
在千军万马面前，卢象升将白布条系在自己头上，表达着与大明共存亡的决心。
那大汉低头看向脚边头盔，狰狞的面孔几乎扭曲。
他的妻儿便是被活生生饿死，那个饥寒交迫的夜晚，他永远忘不了，尤其是他抱着咽气的妻儿嚎啕大哭，无助、茫然，却没有一丝希望时的绝望。
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如果…如果那时候发了军饷，那么他的妻儿就不会死，依旧会陪着他。
往事种种闪过，那大汉双目赤红，愤怒的挥舞着大刀，咆哮着冲杀。
他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对错，只知道该死的朝廷没有发军饷，让他妻儿饿死在饥寒交迫的夜里。
一时间，四周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朝卢象升冲杀而去。
卢象升的亲卫和叛军们厮杀在一起，血肉横飞，喊杀声不断，各种刀枪剑戟碰撞，叮叮当当不停。
卢象升站在台阶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迎面照在他脸上。
那白布条轻轻飘舞，同时飘舞的还有他早已发白的两鬓，这一刻，油尽灯枯的大明和它最后的臣子，在血与火之中慢慢走向塌陷的废墟。
另一边。
一间民房里，孙传庭站在堂屋里，他看着面前的神龛，墙壁上贴着发黄得快脱落的红纸，上面写着天地君亲师，那神龛上此刻还燃烧着半柱香。
反观他自己，赤膊上身，缠满绷带，满身映红的装束，不像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中进士的儒雅读书人，反而更像一个血与肉里滚出来的粗鄙武夫。
民房外，厮杀不断，硝烟味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哐当一声！
孙传庭将卷刃的腰刀，丢在神龛前的四方桌面上，然后整个人自顾坐在长凳上，面朝堂屋大门。
堂屋外阳光明媚，一棵桃树坐落在院子里的一角，开满了桃花，花瓣随着微风轻轻飘舞落地。
地面的青石板，铺满桃花瓣，花瓣上有着一个个血脚印。
咚咚咚……
院门被撞得咚咚作响，同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摇摇欲坠的院门，在叛军的强势攻击下，轰然倒塌。
手臂捆着白布条的明军，手持武器鱼贯而入，没过一会儿，不大的小院里，人满为患，人挤人。
那棵开满桃花的桃树，因为人的不断撞击，下起了花瓣雨，那白里透红的花瓣，落在士兵们的盔甲上，刀剑上……
堂屋里，孙传庭端坐于神龛前，手臂绑着的绷带，此刻渗着鲜血，那血液顺着手臂汇聚到指尖，滴答滴答落向地面。
堵在堂屋外的士兵们，没有一个人迈过那道门槛。
他们看着坐在神龛前，赤膊上身，曾经自己的上司。
有士兵大声：
“大人，你就随我们一起起事吧！大明已经完蛋了，你救不了大明，你带我们不薄，我们真下不去手……”
然而。
孙传庭却是无动于衷，他正襟危坐立于那里，像一个不倒的雕塑一样，那一身文人傲骨，让他低不了脑袋。
“哎！”
有百户无奈叹气：“大人，你这又是何苦了，你女儿在李平军中身居高位，你如果和我们起事，高官厚禄，那不是唾手可得吗？又何必陪大明去死了。”
“是啊！”又有千户叹息：“大人，我们知道你对我们不薄，也记得你对我们的庇护，但形势比人强啊！”
一直无动于衷的孙传庭，忽然轻轻摇了摇头，他此刻坚定如铁：“你们走吧，就算给我最后一个体面，当然，你们也可以用我的脑袋，去找李平要官位。”
堂屋大门外的众人此刻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但依旧没有一个人迈过那道门槛，或是感恩孙传庭曾经的庇护，或是害怕孙传庭女儿。
安静了数十息。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大喊：
“我们走，给孙大人留个体面。”
士兵又哗啦啦的如同潮水般退出小院，那棵桃树此刻光秃秃的，花瓣凌乱的洒满地面，一个个泥泞的血脚印印在上面。
一下子，小院里安静了下来，起事的明军士兵们远去。
“咳咳！”
两声轻咳声激荡开来。
孙传庭只是低头一看，发现手心里全是鲜血，然而他却是浑然不在意，努力的坐正，双手尽力地撑住自己的身躯，不让其歪斜，目光平视向外。
宁静，没有花瓣的桃树……
………
………
寿春城外。
李平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千军万马，战旗猎猎，威风八面。
那扇新帝国的大门已经开了，他这位新帝国的帝国之主和他的雄师，此刻正缓缓朝眼前城池走去。
“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