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城的城墙在夕阳里透着股残破的灰败，墙垛上的箭孔像无数双空洞的眼，城门口的吊桥半塌着，几个穿着义军服饰的士兵正用原木修补，木屑混着尘土，被风卷得漫天飞。岳飞带着一千轻骑，还有被俘的拓跋耶乌和三千降兵，停在城下，马蹄踏过护城河的浅滩，溅起的泥水沾在甲胄上，结成了干硬的痂。
“统领，这洪城看着也不富裕啊。” 张宪勒住马，眉头皱着 —— 城墙上的士兵个个面黄肌瘦，手里的长枪都快握不住，哪像是有多余粮草的样子？岳飞没说话，只是盯着城头飘扬的 “王” 字大旗，心里泛起一丝期待：王彦毕竟是河北西路的义军主帅，就算粮紧，总能匀出些来，不然这一千多号人，还有降兵，撑不过三天。
他翻身下马，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城头喊道：“城下岳飞，求见王彦将军！烦请通报一声！”
城头上的士兵探出头，上下打量着岳飞一行人，见他们甲胄带血，还押着个金将，连忙往城楼下跑。没多会儿，吊桥缓缓放下，副将孟德带着几个亲卫走了出来，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刺得字也有些红肿，看上去跟挨揍了一样，“岳统领，王将军在府衙等着，跟我来吧。”
岳飞点点头，命张宪带着士兵在城外等候，自己只带了两个亲卫，押着拓跋耶乌，跟着孟德进城。洪城里的景象比城外更惨：街边的房屋塌了大半，断壁残垣间，百姓们蜷缩在草席上，有的在啃树皮，有的在哭哭啼啼；几个义军士兵推着粮车经过，车斗里的粟米少得可怜，连车底都盖不住。
“这洪城刚被金兵洗劫过，粮库早就空了。” 孟德头也不回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生硬，“王将军带着我们和傅选的义军，加起来一千多人，每天也只能喝稀粥，岳统领要是来求粮，怕是要失望了。”
岳飞的心沉了沉，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 他麾下的轻骑是精锐，若是能重新归入王彦麾下，一起抗金，总能分到些粮草。
洪城府衙的大堂里，光线昏暗，案上摆着一张残破的河北地图，王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战袍，正对着地图沉思。他见岳飞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依旧在地图上滑动。
“将军，你们的脸？”岳飞低声问道。
“你来了。” 王彦摸了摸脸颊，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岳飞，又落在被绑着的拓跋耶乌身上，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这金将是你擒的？”
“正是。” 岳飞上前一步，抱了抱拳，“此人名叫拓跋耶乌，是粘罕麾下将领，石门山一战，末将侥幸将其生擒，还收降了数千辽籍降兵。”
“侥幸？” 王彦冷笑一声，猛地拍了下案，“黎阳一战，你擅自行动，暴露我军行踪，七千弟兄只剩不足千人，你倒好，还能生擒金将，收降兵马！”
岳飞的脸瞬间涨红，急忙解释：“王将军，黎阳之事绝非末将之过！当时金兵是有备而来，专门奔着大营去的，就算末将不行动，他们也会袭营！”
“哼，你倒是会狡辩！” 王彦站起身，走到岳飞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两步，气息都带着火药味，“我早跟你说过，要稳扎稳打，你偏不听！若不是你擅自去探查金兵，怎会让他们察觉行踪？”
“我那是为了探明敌情！” 岳飞也动了怒，声音拔高了几分，“金贼两万大军压境，若不摸清他们的家底和动向，我们迟早是死！王将军只知稳，却不知战场瞬息万变，等下去，只会坐以待毙！”
“放肆！你新乡有听我号令吗？” 王彦怒喝一声，手指着岳飞的鼻子，“你新乡有想我申请军令吗？当时张监察给我的举荐信说你也是徐图大计之人，可是你哪一件事不是操之过急，你入我军中，就该听我号令！如今你脱离我部，又来见我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
岳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 —— 他是来求粮的，不是来吵架的。“王将军，末将并非来争执旧事。” 他放缓语气，“末将麾下一千轻骑，加上数千降兵，已经断粮，洪城若是有多余粮草，还望将军匀出些，日后末将定当奉还。若是没有，末将也想将所部并入将军麾下，一同抗金，为黎阳战死的弟兄报仇！”
王彦闻言，眼神更冷了。他转身走到案前，拿起一个空粮袋，倒过来抖了抖，连一粒粟米都没掉出来：“你看清楚了，洪城粮库早已空了！我麾下一千多弟兄，加上傅选的义军，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连草根都快挖光了，哪有多余的粮草给你？”
他顿了顿，语气更决绝：“至于你要并入我部，更是休想！你岳飞目无军纪，擅自行动，我若收了你，日后再出乱子，谁来担责？黎阳的教训，我不想再受一次！”
就在这时，被绑着的拓跋耶乌突然冷笑起来，声音里满是嘲讽：“原来大宋的将领，只会窝里斗！连粮草都没有，还谈什么抗金？真是可笑！”
王彦猛地回头，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拓跋耶乌：“金狗！你也配说话？” 他拔出腰间的短剑，就要朝拓跋耶乌刺去 —— 黎阳一战，他麾下多少弟兄死在金兵手里，如今见了金将，哪里压得住怒火？
“王将军住手！” 岳飞连忙上前拦住，“此人虽为金将，却也是辽国降兵，若能招降，可为我军所用！杀了他，只会让降兵寒心！”
“招降？” 王彦甩开岳飞的手，冷笑一声，“金狗豺狼心性，怎会真心降宋？你岳飞就是太天真！今日不杀他，他日他必反！”
“将军！” 傅选突然走进大堂，他刚在城外安抚完义军，听闻府衙有争执，就赶了过来，“城外的降兵都在哭求，说若是杀了拓跋将军，他们也不愿活了。如今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杀不得啊！”
王彦瞪着傅选，又看了看岳飞，胸口剧烈起伏着 —— 他知道傅选说得对，可心里的火气就是压不下去。最终，他猛地将短剑插回鞘中，声音冰冷：“这金将我不杀，但你的人，我绝不会收！粮草也没有，你带着你的人，滚出洪城！”
岳飞看着王彦决绝的眼神，知道再求也没用。他心里涌起一股失望，还有几分委屈 —— 他一心抗金，却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王将军，” 岳飞的声音有些沙哑，“黎阳之事，末将自认无过，但你若始终不信，末将也无话可说。只是河北抗金，需同心协力，你我这般，只会让金贼笑话。”
“同心协力？” 王彦转过身，不再看岳飞，“等你学会听令再说吧。孟德，送岳统领出城！”
孟德应了一声，朝岳飞做了个 “请” 的手势。岳飞看着王彦的背影，又看了看拓跋耶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走到大堂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说道：“王将军，若日后河北危急，岳飞若有一兵一卒，必来相助。”
王彦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出了府衙，岳飞回到城外的队伍中。张宪见他脸色难看，就知道事情不顺利，连忙上前问道：“统领，怎么样？王将军肯给粮草吗？”
岳飞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洪城粮尽，王将军也不肯收我们入部。看来，这洪城是待不下去了。”
轻骑们闻言，都炸开了锅 —— 有的抱怨王彦不近人情，有的担心没了粮草该怎么办，降兵们更是慌了神，纷纷围上来，问拓跋耶乌的安危。
岳飞抬手压了压，让众人安静下来：“弟兄们，莫要慌。王将军有他的难处，我们不能强求。如今河北混乱，唯有东京的宗泽大帅，是真心抗金，且识人善用。我决定，带着大家去东京，投奔宗泽大帅！”
“宗泽大帅？” 张宪眼睛一亮，“听说大帅如今仍在东京，若是能投奔他，咱们定有机会杀金贼，迎二圣！”
降兵们面面相觑，一个年长的降兵壮着胆子问道：“岳统领，我们是辽籍降兵，宗大帅会收我们吗？”
“会的！” 岳飞坚定地说，“宗大帅心怀天下，只要肯抗金，无论出身，他都会重用！你们若愿跟我去东京，日后定能回家乡，与家人团聚！”
降兵们闻言，纷纷欢呼起来 —— 他们本就不愿为金人卖命，如今有了投奔的方向，哪里还会犹豫？拓跋耶乌被绑在马上，看着岳飞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 他没想到，这个宋将，竟有如此号召力。
次日清晨，岳飞带着队伍，离开了洪城。他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洪城的城墙，王彦正站在城头，远远地望着他们，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孤单。岳飞抱了抱拳，算是最后的告别，然后猛地一夹马腹，大喝一声：“出发！去东京！”
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东京的方向行进，马蹄踏过尘土，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张宪策马走在岳飞身边，问道：“统领，你说王将军会不会后悔？”
岳飞摇了摇头，眼神望着远方：“他有他的坚守，我有我的道路。只要我们都能抗金，就算走的路不同，最终也能殊途同归，你看到他们脸上刺的字了吗，其实我们心都没变。”
拓跋耶乌坐在马背上，看着岳飞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欢呼的降兵，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动摇 —— 或许，这个宋将，真的能做到他说的，打上金人的老巢，迎回二圣？
洪城的城头上，王彦看着岳飞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远方，轻轻叹了口气。傅选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将军，其实岳统领是个将才，若是能留他，对河北抗金大有裨益。”
“我知道。” 王彦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东京的方向，“希望宗泽大帅能管住他，让他的本事，用在正途上。”
风卷着尘土，掠过洪城的城墙，也掠过岳飞行进的队伍。两个一心抗金的将领，终究因为理念不同，在洪城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