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联俱乐部，新闻发布厅。
这里的空气粘稠得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柏油。
每一寸空间，都被汗水的味道、劣质古龙水的气味，以及一种名为“嗜血”的无形情绪所填满。来自世界各地的两百多名体育记者，像一群被困在罐头里的沙丁鱼，肩并肩，肘靠肘，将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塞得水泄不通。
长枪短炮的镜头如同饥饿的食人鱼群露出的獠牙，闪烁着冰冷的光。它们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对准了主席台上那唯一一张空着的椅子，以及椅子后面那块印着曼联队徽和赞助商logo的背景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这些欧洲媒体的豺狼们，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搞到什么大新闻了。他们感觉自己的笔杆子都快要生锈，键盘都快要长草。而今天，曼联俱乐部用一种近乎自杀式方式，毫无预兆地给他们献上了一场饕餮盛宴。
解雇穆里尼奥，这已经是地震级的消息了。
但更离谱的是，接替他位置的，竟然是一个……谁？
“Gao chouxiang？”
一名来自《米兰体育报》的意大利老记者皱着眉头，用他那蹩脚的英文对旁边的《泰晤士报》同行问道：“这家伙是哪儿冒出来的？维基百科上连他的词条都没有！我只在一家中国的不知名社交媒体上找到了一个同名的账户，头像是……一个日本动漫女孩？”
《泰晤士报》的记者扶了扶金丝眼镜，用一种典型的英式冷幽默回答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二次元’战术大师？”
他身后的《太阳报》记者，一个油腻的、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则发出了不加掩饰的嘲笑声：“管他是什么大师！等一下他坐上来，我保证，不出三个问题，就能让他哭着滚回中国去找妈妈！”
他拍了拍自己怀里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十几个堪称“诛心”的问题。他已经迫不及不及待，想要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中国骗子怼个体无完肤。
骚动，窃窃私语，以及毫不掩饰的恶意，在这片拥挤的空间里发酵、升腾。
站在发布厅角落里的艾德·伍德沃德，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这些嘈杂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凌迟。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衬衫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冰冷而又黏腻。他不停地抬手看自己的百达翡丽，时间每走一秒他的眼皮就跟着狂跳一下。
“上帝啊，董事会那群老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他在心里发出第一百零八次哀嚎，“就因为那通该死的电话？就要把曼联这家价值几十亿的俱乐部，交给一个连教练执照都不知道有没有的东方小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份由公关团队连夜赶出来堪称“万无一失”的演讲稿。上面用最优美的辞藻将高仇向包装成了一位来自东方深受现代足球哲学熏陶而富有神秘色彩的理论派新星。
可他妈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高……高教练……”他凑到即将登场的高仇向身边，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拜托了，求你了！待会儿不管记者问什么，您……您就照着稿子念，好吗？我给您准备了五个版本，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相信我，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现在已经不指望高仇向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镇住场子了，他只求他别乱说话，别把事情搞得更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高仇向侧过头，看了看伍德沃德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又瞥了一眼他手中那份厚厚的讲稿。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口香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然后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了那扇通往“刑场”的门。
当那扇门被推开的瞬间，整个发布会厅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然后在下一秒，“轰”的一声炸锅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数以百计的闪光灯在同一时间疯狂亮起，将整个发布厅照得如同白昼。那令人晕眩的密集白光，仿佛能将人的视网膜直接烧穿。
高仇向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这堪比好莱坞首映礼的阵仗。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或者怯场。
他就像一个刚刚结束了午睡准备下楼散步的大爷，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主席台前。他在那张万众瞩目的椅子上坐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全场记者尤其是角落里的伍德沃德，瞬间心跳骤停的动作。
他施施然地从伍德沃德手里拿过了那份被后者视若救命稻草的演讲稿。
伍德沃德刚要松一口气。
只见高仇向并没有看稿子上的任何一个字。
他慢条斯理地用那份A4纸，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脸上那副看不出牌子的硕大墨镜，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擦完之后，他随手一揉，将那份承载了整个公关团队心血的稿纸揉成一个纸团。
然后手臂一扬，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划过空气。
“咚！”
纸团精准无误地落进了他脚边的垃圾桶里。
伍德沃德的心，也跟着那个纸团一起“咚”的一声，沉进了无底的深渊。
他的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芭比q了……”他扶着墙，嘴唇哆嗦着，“董事会明天就要把我绑在卡灵顿门口的歪脖子树上示众了……”
整个发布厅，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所有的记者都看傻了。
他们见过狂的，比如穆里尼奥。见过傲的，比如范加尔。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
这是什么操作？
下马威？
还是单纯的……脑子不好？
发布会的主持人，一位经验丰富的曼联新闻官，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搞懵了。他愣了半天，才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地念起了开场白：“额……欢迎……欢迎各位媒体朋友来到……来到AoN训练中心。今天，我们很荣幸地向大家介绍……曼彻斯特联俱乐部的新任临时主教练……高仇向先生。”
他的话音刚落，《太阳报》那个油腻的记者就“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一头终于等到猎物掉进陷阱的鬣狗，抢过了第一个提问的机会。
他的声音尖酸而又刻薄，通过麦克风响彻了整个大厅。
“高先生！我想请问，根据我们非常详尽的调查，我们发现在您伟大的祖国，百度的搜索结果里关于您的信息，也只有区区不到三百条，其中大部分还跟一个炒币失败的倒霉蛋有关！”
他的话引起了现场一片压抑的哄笑声。
他顿了顿，享受了一下这种氛围，然后才抛出了他最恶毒的问题：
“请问，除了在那个叫《足球经理》的电脑游戏里，您或许真的拿到过几次冠军之外，您到底有什么样实际的执教经验，能让您有资格坐上那个何塞·穆里尼奥曾经坐过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