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林万骁按陆蔓发来的地址，来到后海附近一条僻静的胡同。这里有一家新开的中式茶舍，门脸不大，隐在几棵老槐树后面，招牌是块不起眼的木牌，上书“静观”二字。
推门进去，里面别有洞天。院落小巧精致，假山流水，竹影婆娑。穿着棉麻布衣的侍者安静地将林万骁引到最里间的一个小茶室。陆蔓已经到了，正跪坐在蒲团上，专注地看着茶师冲泡一道凤凰单枞。
陆蔓一身浅灰色羊绒针织长裙，外搭一件深色风衣，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难得的柔和。听到动静，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林大局长时间观念挺强，刚好三点。”
林万骁在她对面坐下，脱下外套递给侍者：“陆大局长相召，敢不准时？”他特意强调了“局长”二字。陆蔓现在是京城公安局副局长，分管经侦、网安，实权在握。
茶师手法娴熟，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茶汤橙黄明亮，香气高锐。她将两杯茶分别放在林万骁和陆蔓面前，便无声地退了出去，拉上了移门。
茶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着若有若无的古琴声。
“尝尝，据说这家的单枞不错。”陆蔓端起自己那杯，先闻后品。
林万骁依言照做，茶汤入口，醇味明显，回甘悠长。“好茶。”他赞了一句，放下茶杯，看向陆蔓，“怎么突然有空约我喝茶？你那边工作不忙？”
“忙得脚打后脑勺。”陆蔓直言不讳，“今天去参加一个涉网犯罪的联席会议，下午休息，偷得半日闲。你现在成了‘文化人的官司头子’，特地来见识见识。”她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目光却一如既往的锐利，像是在审视什么。
“文化人的官司头子？”林万骁失笑，“这称呼倒是新鲜。不过，这头子可不好当，里面水深得很。”
“水深才好摸鱼。”陆蔓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正题，“你那边，最近是不是在搞什么网络版权专项整治？”
“嗯，刚部署下去。主要是打击盗版影视、文学、音乐这些。”林万骁点点头，知道陆蔓不会无故问起。
“那就对了。”陆蔓眼神锐利起来，“我们从经侦角度，最近也摸到一些线。现在的版权犯罪，早不是过去那种小作坊刻光盘、摆地摊的层次了。产业链条非常完整，而且和跨境洗钱、非法资金转移结合得很深。”
林万骁神色一凛：“具体说说。”
“比如盗版影视网站，”陆蔓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他们通过境外服务器搭建站点，在国内吸引流量。盈利模式除了广告，更重要的是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甚至虚拟货币，向用户收取‘会员费’、‘点播费’。这些非法所得，数额巨大，然后通过层层伪装，比如购买游戏点卡、直播平台打赏、或者利用空壳公司走账，最终流向境外，完成洗白。有些案子，我们追查到资金终点，发现和境外赌博、电信诈骗集团的资金池混在一起，很难剥离。”
林万骁眉头微蹙，这确实超出了传统版权执法的范畴。
“还有更隐蔽的。”陆蔓继续道，“有些团伙，打着‘技术研发’、‘内容聚合’的幌子，实际上开发各种盗版阅读App、视频解析工具。他们不直接收费，而是通过内置广告或者为用户引流其他非法网站来牟利。这种模式技术含量更高，取证更难，而且往往涉及侵犯公民个人信息，他们非法获取用户数据，用于精准推送广告或者其他违法犯罪活动。”
她看着林万骁，语气带着警醒：“林局，你们版权局盯着的是侵权内容本身，我们公安经侦，看到的是这条黑色产业链背后的金融通道和犯罪网络。盗版，在很多情况下，已经不仅仅是侵犯着作权的问题，它成了其他更严重犯罪的‘引流入口’和‘资金通道’。”
林万骁缓缓点头，陆蔓这番话，给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版权保护，不仅仅是文化和法律问题，更是社会治安和金融安全的问题。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看向陆蔓。
“建立线索共享机制。”陆蔓干脆利落地说，“你们在查处侵权网站、App时，肯定会掌握它们的运营模式、资金账户等信息。这些信息，对我们经侦部门追查下游的洗钱链条，至关重要。反过来，我们在侦办相关洗钱、非法经营案件时，也可能发现上游的盗版侵权线索，可以及时移交给你们。情报互通，才能打准七寸，打断他们的资金链，这比单纯封几个网站、罚点款要有效得多。”
“这个提议很好！”林万骁立刻表示赞同，“版权执法，确实需要和公安经侦紧密配合。我回去就让人研究，尽快把这条通道建立起来，形成常态化机制。”
“就知道跟你说话痛快。”陆蔓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又给他续了杯茶，“不过，我得提醒你，这条黑色产业链背后，水可能比你想的还深。有些盗版平台，背后站着的不只是小混混，可能牵扯到一些有背景的公司或者人物，利益盘根错节。你动他们的蛋糕，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我明白。”林万骁眼神沉静，“该碰的，总要碰。版权局这块阵地，既然我来了，就不能只当个泥塑菩萨。”
“有心理准备就行。”陆蔓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般示意了一下，“需要协调警力或者技术支持的时候，打招呼。这边，我还能说上话。”
“少不了麻烦你。”林万骁与她碰了一下杯。
正事谈完，气氛轻松了不少。陆蔓打量着他，忽然又问：“对了，你那个老对手，赵晋岳，最近有什么动静吗？你调到版权局，跟他那边业务交集不大，他会不会放松对你的‘关注’？”
林万骁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冷意：“他？只会更警惕。我离开舆情口，他少了个直接攻击的靶子，但我在版权局，某种程度上，离文化宣传领域更近了。他那种人，不会放心任何一个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人待在重要岗位上。说不定，他现在就在琢磨，怎么在版权领域给我下点绊子。”
“看来你门儿清。”陆蔓点头，“小心无大错。北江银行的一些资金往来，确实有些疑点，但很隐蔽，暂时抓不到把柄。”
“不急。”林万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自信，“让他再表演一段时间。账，总是要算的。”
两人又聊了些各自工作上的琐事，以及共同认识的一些老朋友的近况。窗外日头西斜，茶也已淡。
看看时间不早，陆蔓站起身：“行了，茶喝完了，天也聊了。我得赶回去，晚上还有个饭局。”
林万骁也穿上外套：“我送你？”
“不用，司机在外面等着。”陆蔓摆摆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走了，林大局长。保重。”
“你也是，美女局长。”林万骁难得的调侃了她一句。
看着陆蔓干脆利落转身离去的背影，林万骁站在茶舍安静的院落里，微微吐了口气。两人自青桥共事，一路互助扶持，陆蔓的心思，林万骁自是明白几分，不过现在他已有了几个女人，陆蔓是万万不能再招惹的，就这样相处，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