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深绿树叶上露水晶莹，缓缓流动，被一阵凉风吹过，骤然滴落。
“啪嗒。”
止水停了脚步，抬手擦了把后颈，一手冰凉。
木叶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月，在宇智波一族即将离村之时总算停下，只是天空依旧阴沉。
宇智波的人，大多讨厌雨。
止水之前没有那么讨厌，他天性平和阳光，最烦恼的事也不过是看到他人吵架，仿佛生来善良。
但现在不一样。
他讨厌雨。
战争和死亡让雨成了布满阴霾的意象，哪怕只是看到报纸上“雨”的字眼，他都觉得喉咙发紧，更别说整个人浸在潮湿雨气中，被雨水溅到。
——简直令人恶心的想吐。
但他仍然每天去墓地静立，为了瑰。
为了他早死的妻子。
宇智波瑰有两处坟，一处位于宇智波族地深处的祖坟，存着衣冠冢，另一处则在慰灵碑，一块灰色的小方块，被镶嵌在地上。
止水习惯去衣冠冢。
一是因为去慰灵碑时总碰到那个银发少年，如同灰色游魂一样在瑰的碑前矗立游走，他看了就心里不舒服，又赶不走。
二是因为衣冠冢只允许宇智波进入，他在里面时，总觉得和瑰更亲近。
但能有多亲近呢？
两处坟地，无论装修多么隆重，每天又有多少人经过离开，本质上也都一样。
都是空的。
他早逝的妻子，连遗体也没有留下。
妻子，瑰姐，妻子，瑰……
止水拿出手帕，细致地擦了擦手，这才继续往族地中央走，深邃眼窝中的眸，没什么表情。
他确实是个忍者，且靠着天赋和努力，在战场上和任务上冷静理智，和老牌上忍也差不了多少。
但不大的年龄，让他依旧对人类千百年来建立的伦理道德有些费解。
毕竟这个不靠天赋，只靠经验。
所以在他妻子的死亡发生之前，止水不太理解“妻子”和“丈夫”都代表什么。
或者说，他只知道一半。
他知道丈夫和妻子互相拥有，天经地义——这代表他成为了瑰姐注定且法定的挚爱，无论有什么第三者，有什么人生之路上的必经歧途，他总还能关起门来，温温柔柔堂堂正正地请她爱他。
不必再偷偷模仿揣摩，不必违背本性在暗处觊觎，不必再为幻想中的争抢而黯然神伤。
他将会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侧，占有着她，哪怕是模仿，也能被人说：
“哎呀，你们夫妻俩可真像！”
说不定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能有像瑰那样的天赋和品性，被他们两个教导得很好。
这真是了不得的身份！
所以哪怕被泼过冷水，他也为此兴奋着。
只是她死了。
白无垢都没穿过。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止水没有那么伤心，更多的是茫然，夹杂着不真实感。
在新一代中光芒耀眼、无论何时都是众人的中心的瑰，死掉了？
………无法相信。
当葬礼来临，他作为死者的未婚夫，站在捧着遗照的宇智波叶身旁，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他的妻子死去了啊。
他看着画像上有些模糊的少女面孔，如此想到。
没人教过他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止水下意识地代入宇智波瑰，想象如果是她的丈夫去世，她会怎样做。
大概会承担起一切，勇敢地面对现实吧。
瑰姐就是这样的人，成熟、坚定。
于是止水冷静地决定，他要完成她的事业。
——这也是丈夫身份的另一部分含义。
除了享受作为挚爱的权利，也要成为另一半的坚定盟友，承担责任。
权利他来不及享受，但义务，他一定会履行。
他发誓。
顺着熟悉的路，走到宇智波叶家，敲开门，进入书房，止水见到了宇智波叶。
自从孙女去世，宇智波叶苍老了很多很多，他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发泄的方式只有静坐，配上生了皱纹的脸，活像被世界遗忘的人。
年轻时没经历过的，失去至亲的仇恨，终究还是找上了他。
看到止水来，他也没什么反应。
止水按规矩打招呼，汇报起了宇智波一族的应战准备等工作。
恭敬平静到有点冷淡的声音在书房中流淌，说得又准又流畅，很快完成了工作汇报，堪称出彩。
可汇报结束，书房又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老人宛如凝固雕塑，坐在上首，看着少年端正温和的俊脸，心里对止水的工作结果其实是欣慰的，想出声夸夸他，可怎么都说不出话，半晌了才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有心说点什么，只是没力气。
人老了，上了年纪就不中用。
可少年没走，黑漆漆的眸看他，缓缓扬起一个微笑。
宇智波叶瞳孔一缩，手有一瞬的抖。
“爷爷，”止水微笑着，语气柔和，是那么的像，“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以后，我就是您的孙子。”
“你……”宇智波叶不自觉地喃喃，可又找不到形容词去形容此刻的止水。
他的神态和语气，简直……简直像另一个宇智波瑰！
只是他眼眸漆黑，笑容公式，浅浅泪沟更显深沉，整个人像个玻璃罩中的假人，远没有瑰的生气勃勃。
但太像了。
很短的沉默，少年虎眸浮起鲜红，勾玉蠕动，聚集成四道黑色短杠。
宇智波叶差点站起来。
那双眼睛是，万花筒！
止水还挂着宇智波瑰的惯常笑容，自然道：
“宇智波的未来和荣耀是她的愿望，我会完成。请信任我，毕竟这是我的责任。”
成为他死去的妻子，是他的责任。
止水保持着带笑的嘴角，哪怕面部肌肉开始发木。
他甘之如饴。
.
某小国的深山中。
“阿姐，我来劈柴！让我帮你吧！”白发男孩绕着金发女子走小碎步，期盼着把斧头拿过来。
“不行哦，一会伤到你。”金发女子笑道。
她左手袖管空荡荡，但单手用斧劈开木头的动作却干净利落。
拎着猎物回来的男人看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坐在露天木桩上，开始熟练快速地剥皮放血。
他也有一条伤痕，从胸口蔓延到颈部，歪歪扭扭、爬的像蜈蚣。
男孩又跑过去盯着看，渴望他能让自己上手，“哥……”
“你别想，”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除了医疗忍术还什么都不会，兜。”
“可是瑰大人说我们要互帮互助呀，大石哥，毕竟……”兜亮亮的眼睛不带一丝阴霾，说出了那句他烂熟于心的话。
“我们是一家人。”
他又向金发女子求助，“对不对呀，野乃宇姐？”
野乃宇一斧劈下，木头应声而裂，她心情很好，微笑着回头，“对呢。”
大石毫无波澜，“那你去烧水。”
三人都没有意识到，六岁孩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和三十多的男子是同辈有多么奇怪。
他们无比自然地聊着，像是在说家常。
兜刚要跑去烧水，远远看到了视线范围边缘戴着兜帽的黑衣人，立刻停下，有点兴奋道：“看，那是不是瑰大人！”
当然是。
瑰大人说过，除了她没人知道这个地方，如果有其他人来，一定要消灭。
不过这个身影和气度……只能是瑰大人。
大石和野乃宇都停下动作，尊敬地站起来迎接。
三个人站成一排，整齐恭敬。
说话间黑衣人已经走近了。
一只手从黑袍下伸出，皮肤细嫩白皙，甚至到了苍白的地步。
那只手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笑脸来。
一头墨发倾泻而出，少女白皙的脸上五官华丽精致，眸色和右眼正下方的一点小痣，都是极致的黑。
如果有木叶的人站在这里，绝对要失声大喊——
这不是已经死去的宇智波瑰吗！
只是皮肤更白了，一些锻炼导致的手茧也没有了。
“瑰大人。”三人齐声问好。
兜闪亮亮的眼神看她，小狗尾巴差点就要摇出来，甩啊甩的，但就是兴奋成这样，他也没动。
少女细细看过他们，像确认，像欣赏，才轻飘飘扬起一个笑。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