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家属院的路灯刚亮起暖黄光晕,高玉良乘坐的黑色专车便平稳停在楼下。
刚推开车门,他便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两道身影,脚步微微一顿
——为首者正是刚到任不久的省委书记沙瑞金,身旁陪着的是他的秘书白处长。
“沙书记?白处长,您二位怎么过来了?”
高玉良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快步上前,热情地伸出手道
“快里面请,外面风大。”
沙瑞金握着他的手轻笑道
“玉良同志,咱们家属院就隔了一栋楼,我这新来的,总得来拜拜山头,和老同事叙叙话嘛。”
白秘书拎着一个简单的礼品袋,紧随其后。
进屋后,高玉良扬声喊道
“吴老师?吴老师?”
卧室门应声打开,吴慧芬走了出来,看到丈夫身后的两人,眼神里满是疑惑。
“怎么了,高老师?”
“快把我那罐最好的龙井拿出来!”
高玉良语气急切,又转头向沙瑞金介绍道
“沙书记,这是我爱人吴慧芬,也是汉大的老师。”
接着又对吴慧芬补充道
“这位是省委沙瑞金书记,还有白处长。”
“沙书记,白处长,快请坐!”
吴慧芬立刻反应过来,脸上堆起得体的笑容,连忙接过白秘书手里的礼品袋道
“您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呀。”
沙瑞金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目光扫过整洁的客厅,笑道
“吴老师,早就听说您和玉良同志是汉大的模范夫妻,一个搞政法研究,一个教历史,都是有学问的人。我可得感谢你啊,把玉良同志照顾得这么好,让他能安心工作。”
“沙书记过奖了,都是分内之事。”
吴慧芬一边沏茶一边问道
“您二位吃饭了没有?要是没吃,我这就去厨房准备,简单弄几个菜。”
“不用麻烦吴老师,我们吃过了才过来的。”
沙瑞金摆摆手,接过白秘书递来的茶杯,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道
“听说玉良同志的书房是个宝地,收藏了不少好书,能不能带我们见识见识?”
高玉良自然不会拒绝,起身引路道
“沙书记想看,我当然乐意。”
书房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整面墙的书架摆满了书籍,大多是历史、政法类着作。
沙瑞金走到书架前,目光在一排排书脊上逡巡,最终停留在几册《明史》和《万历十五年》上,伸手抽出一本翻了翻道
“玉良同志很喜欢明史啊?”
“《万历十五年》我也读过,黄仁宇先生的视角很独特。你研究这么深,肯定有不少心得吧?”
高玉良给两人添上茶水,笑着回应道
“心得谈不上,只是闲来无事翻一翻。有明一朝,二百七十六年,从洪武大帝开国时的励精图治,到万历后期的怠政荒疏,再到崇祯末年的内忧外患,兴衰更替之间,藏着太多道理。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咱们当干部的,多读读历史,才能少走弯路。”
“说得好!”
沙瑞金合上书本,语气郑重了几分道
“人最难的就是自知。有些干部,官越做越大,权力越来越重,就渐渐忘了初心,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谁做事,最后不仅害了自己,还拖累了一方百姓,这就是没有以史为鉴啊。”
高玉良心中一凛,明白沙瑞金这话意有所指,微微颔首道
“沙书记说得极是,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为人民服务,稍有不慎,就会栽跟头。”
沙瑞金话锋一转,不再绕弯子道
“玉良同志,我听说你之前担任吕州市委书记时,后来调任林城,这里面似乎有些缘由?能不能给我说说具体情况?”
高玉良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既然沙书记问起,我就如实汇报。当年我在吕州任职时,赵立春同志的儿子赵瑞龙,想来吕州的月牙湖搞开发,要盖一座大型美食城。我看了他的规划方案,先不说破坏月牙湖的生态环境,单说税收、环保这些硬性指标,都不符合规定,要是真建起来,不仅是对生态的破坏,还可能滋生不少问题,所以我当时就驳回了他的申请。”
“哦?”沙瑞金挑眉道
“我前阵子去吕州考察,特意去看了月牙湖,情况确实很严重,你能在多年前察觉到这一点,很有眼光啊。”
他话锋一转道
“那达康同志当时接任后,怎么就没看出这里面的问题?”
高玉良喝了口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缓缓说道
“沙书记,这事儿终究起来,可真是小孩没娘
——说来话长了。”
沙瑞金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带着探究道
“哦?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书房里的灯光柔和,茶香袅袅,窗外的夜色渐浓,一场关乎吕州往事、关乎干部作风的谈话,才刚刚步入正题。
“此事还要从我任省政法委办公室主任说起。那时候,李达康还是赵立春同志的贴身大秘,早在京州市市委书记任上,他就已经紧紧跟着赵立春了!”
话到此处,高玉良抬眼扫了对面的沙瑞金一眼,见这位新任省委书记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便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抿,继续道
“后来赵立春同志升任省长,那年清明回乡祭祖,时任秘书的李达康随行陪同。那天偏巧下着瓢泼大雨,赵立春同志在祖坟前敬献完花篮,正要转身之际,发生了一件当年震惊整个汉东官场的大事。”
沙瑞金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满是探索的光芒。
一旁的白秘书也下意识挺直了腰板,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高玉良不再卖关子,语气带着几分唏嘘道
“李达康居然当着所有随行人员、还有当地领导的面,‘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泥水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欲绝,仿佛那里面埋的,是他的亲生父母,又像是对赵家感恩戴德到了极致。”
“哦?真的跪了?”
沙瑞金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高玉良加重了语气道
“赵立春同志当场就愣了,劝慰了足足半天,他才肯起身,裤腿和后背全沾满了泥水。消息传开后,整个汉东官场背地里都在议论,说李达康是谄媚小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可谁也没料到,就是这一跪,真让他跪出了前程
——赵立春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先把他派到岩台市最贫困的金山县当县长,后来李达康集资修路闹出了人命,赵立春还是力排众议保下了他,让他片叶不沾身。之后一路提拔,还送他去小日子进修,说到底,赵立春同志,可没有亏对达康同志的一片孝心啊!”
高玉良说到这里,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故意停顿片刻,留给沙瑞金消化的时间,心里暗道。
你沙瑞金来汉东搞反腐,我心里清楚。可面对赵家经营了二十多年的盘根错节,面对李达康这样的死忠,你还打算搞平衡吗?
不等沙瑞金回应,他继续说道
“后来赵立春更进一步,成为省里一把手,赵家在汉东的影响力更是根深蒂固。他儿子赵瑞龙借着父亲的庇护,迅速建起了庞大的商业帝国,眼光还盯上了吕州的月牙湖
——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啊!当时我正在吕州任职,赵瑞龙带着项目找了我一次又一次,那方案里的猫腻,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高玉良摘下眼镜,用指腹揉了揉酸胀的眼眶,语气里满是感慨道
“您也知道,我之前就是个教书匠,告别三尺讲台踏入仕途,本心就是想为百姓做点实事。所以我硬着头皮拒绝了赵瑞龙的项目,果不其然,很快就受到了打压,被调到了当时还很落后的林城。不过也好,只要能踏实做事,去哪里我都没怨言,大不了卸任后再回去教书嘛!”
他重新戴上眼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沙瑞金缓缓点头,手指停止了敲击,沉声道
“这些事我之前也听过些传闻,今日才算摸清了来龙去脉。玉良同志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坚守本心,确实不容易!”
高玉良释然一笑,话里带着几分欣慰道
“其实吾道不孤啊!当时李达康在吕州的批示下来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开发区主任易学习。他在会议上直言不讳,提出的拷问直指项目本质,可惜啊,当天就被发配到了闲散岗位。”
“至于我,后来还是震东省长到任后,大力支持实干派,我在林城的工作才能顺利推进。”
沙瑞金的脸色早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沉声道
“这赵立春父子,还真是把权力的魅力挥洒得淋漓尽致啊!易学习这个同志,我考察时也有所了解,敢说真话、敢办实事,这样的干部现在不多了!”
他看向高玉良,目光坚定道
“玉良同志,你是汉东政法系统的当家人,照你看,想要打破这汉东的僵局,破局的关键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