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靴子踩进泥里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咕叽\"声。
雾隐泽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能见度不足三尺,连手里的火把都只能照亮身前半米。阿银用铜钱串在前面探路,铜铃在雾里荡出细碎的响,却连回音都被浓雾吞了,听着格外瘆人。
\"我说这地方能找到定界石碎片?\"小芸裹紧了身上的蓑衣,声音里带着颤,\"这雾里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点...像腐肉?\"
话刚落音,雾里突然漂过串白花花的东西,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看,竟是串人指骨,指节处还挂着点碎肉。林野眼疾手快,挥刀劈过去,指骨\"啪\"地断成两截,掉在泥里溅起黑绿色的浆汁。
\"钓魂翁的'饵'。\"他用刀挑起半截指骨,上面缠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这老东西把魂魄当鱼钓,指骨是铅坠,线是他用阴魂纺的,专勾路过的生魂。\"
阿银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铜钱串指向左前方:\"那边有动静。\"
拨开齐腰的水草丛,雾气里露出个佝偻的身影。老头坐在块半截的石碑上,手里举着根竹竿,竿梢系着的线垂进旁边的黑水潭里,潭水泛着诡异的荧光,水面上漂着层白花花的东西——细看竟是人的指甲盖。
\"客官来得巧,\"老头转过头,脸皱得像块泡发的陈皮,眼睛却亮得吓人,\"刚钓上条'嫩的',你们要尝尝不?\"他猛地提起竹竿,线末端挂着个半透明的影子,正挣扎着尖叫,细看竟是个穿红裙的女鬼,头发缠在线上,越缠越紧。
小芸吓得往林野身后躲,阿银却往前凑了凑,铜钱串叮当作响:\"老爷子,你这钓线不错啊,阴魂纺的吧?够韧。\"
老头咧嘴笑了,露出只剩两颗牙的牙床:\"小姑娘懂行啊?这线得用枉死鬼的头发混着尸油搓,阴雨天钓最好,魂儿活跃度高。\"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们是来寻'那块石头'的吧?昨儿钓上来个碎块,上面还闪金光,被我孙儿抢去当弹珠了。\"
林野心里一动,刚要说话,黑水潭突然\"咕嘟\"冒了个泡,潭水猛地翻涌起来,无数只苍白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抓向岸边。阿银反应最快,甩出铜钱串,铜钱在空中连成道弧,\"当啷\"撞在那些手上,疼得鬼手瞬间缩回水里。
\"娘的,忘了喂潭。\"老头懊恼地拍了下大腿,\"这潭里的'饵'不够了,它们饿疯了。\"他从怀里摸出个瓦罐,往潭里倒了些黑糊糊的东西,那是熬化的尸油拌骨灰,倒下去后,潭水果然平静了些。
\"你孙儿在哪?\"林野握紧短刀,警惕地盯着潭面,刚才那下至少有上百只手,这潭底不定埋了多少冤魂。
\"在后头破庙里耍呢。\"老头指了指雾深处,\"不过你们得帮我个忙,这潭里有只'老东西',总偷我钓的魂,今晚月圆,它该出来换气了,你们帮我按住它,我就把碎块还你们,再送你们两斤'魂线',够你们编件护心甲了。\"
小芸刚想反对,阿银却踹了她一脚,对老头笑道:\"成交,但你那孙儿要是敢骗我们,我就把你这潭里的东西全钓上来,串成风铃挂你门口。\"
老头不怒反笑:\"够劲!我喜欢!\"
等到月上中天,雾隐泽的雾突然淡了些,露出黑水潭的全貌——潭中央立着块半截的牌坊,上面刻着\"贞节\"二字,却被水泡得发涨,字迹模糊。老头说,那老东西就藏在牌坊底下,是个明末的节妇,被诬陷与人私通,沉潭而死,怨气太重,化成了\"水煞\",专拖路过的男人下水。
\"来了!\"老头突然低喝一声,潭水剧烈晃动起来,牌坊后浮出个披头散发的身影,穿着破烂的红嫁衣,脸泡得发白,肚子却鼓鼓的——据说她死的时候怀着身孕。
水煞一露面,周围的温度骤降,林野感觉手里的刀都冻上了层霜。阿银甩出铜钱串,却被水煞的头发缠住,硬生生拽向潭里。\"操!\"林野骂了声,挥刀砍向头发,刀刃上附着的定界石金光瞬间烧开了那些头发,冒出黑烟。
小芸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潭里扔,却被水煞用手接住,反手扔了回来,擦着林野的耳朵飞过,砸在石碑上,碎成了粉。\"它肚子里有东西!\"小芸突然喊道,\"刚才它接石头的时候,肚子动了一下!\"
林野瞬间明白:\"是死胎!它的怨气一半来自自己,一半来自没出世的孩子!\"他突然想起老头刚才倒的尸油,灵机一动,对阿银喊:\"用火!\"
阿银立刻掏出火折子,却被水煞的手抓住脚踝,往水里拖。林野扑过去,拽住阿银的另一只脚,两人在岸边展开了拉锯战,泥水溅了满脸。老头趁机往潭里扔了个火把,尸油遇火瞬间燃起蓝幽幽的火焰,烧得水煞惨叫起来,抓着阿银的手松开了。
\"就是现在!\"林野翻身跳起,将定界石碎片的金光聚在刀上,对着水煞的肚子猛刺过去——那里是怨气最盛的地方,也是弱点。
水煞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下去,化作无数黑水,只留下个小小的胎儿骨架,在火光中闪了闪,渐渐消失了。
潭水变得清澈起来,露出底下的淤泥,淤泥里嵌着块定界石碎片,正闪着光。
老头乐呵呵地捡起碎片,递给林野:\"喏,说话算话。\"他又递过来个布包,\"这是魂线,记得用黑狗血泡过再穿,不然招邪。\"
林野接过碎片,与怀里的拼在一起,正好凑齐了南边的星辰印记。阿银抖了抖湿透的衣服,铜钱串还在滴水:\"你孙儿呢?叫他出来,不然我现在就钓潭里的东西。\"
\"别别别!\"老头赶紧喊,\"狗蛋!把那石头弹珠拿出来!\"
雾里跑出来个半大孩子,手里攥着块石头,正是定界石的碎片,上面果然有弹珠砸出的痕迹。
\"下次再敢拿这玩意儿耍,我把你扔潭里喂老东西。\"老头作势要打,孩子吓得赶紧跑了。
回程时,阿银把玩着那两斤魂线,突然笑了:\"林野,用这线给你缝件背心吧,防鬼还时髦。\"
林野踹了她一脚,却没真用力:\"滚蛋,要缝给小芸缝,她胆子小,正需要。\"
小芸抱着胳膊打哆嗦:\"别找我,这线摸着冰凉的,跟死人手似的。\"
雾隐泽的雾又浓了起来,身后传来老头的吆喝声:\"下次来啊!我给你们钓个'百年老魂'下酒!\"
林野回头看了眼,老头的身影已经融进雾里,只有竹竿还在石碑上晃悠,线末端的红裙女鬼不知何时又被钓了上来,在雾里轻轻飘荡。
\"南边搞定,\"他掂了掂手里的定界石,碎片已经拼出完整的星图轮廓,只差最后一块了,\"下一站,去极北冰原,听说那里的冰尸肚子里藏着最后一块。\"
阿银甩了甩铜钱串上的水,铜铃在雾里响得清脆:\"冰原好啊,正好冻冻你这满身的泥腥味。\"
小芸突然指着天上:\"你们看!月亮出来了!\"
浓雾裂开道缝,月亮悬在天上,清辉洒在雾隐泽的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银。那些被钓走的魂魄在月光里打着旋,像是在跳舞,不再狰狞,反而带着点温柔。
林野握紧定界石,突然觉得这趟除魔之路,或许不只是为了拼凑石头,更是为了看清这些藏在雾里、水里、黑暗里的故事——每个魂魄背后,都有段未了的执念,而他们要做的,或许不只是消灭,更是成全。
就像那水煞,最终消散时,他好像看见那小小的胎儿骨架,对着月亮笑了笑。
\"走了,\"他招呼道,短刀在月光下闪了闪,\"去冰原钓冰尸,想想就刺激。\"
雾气在身后合拢,将雾隐泽藏回温柔的朦胧里,只有那根竹竿还在摇晃,钓着未完的魂,也钓着未说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