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色渐晚，元元便留赵彦茹在府中用晚膳。餐桌上除了惯常的鸡鸭鱼肉等精致菜肴，还特意摆了一小碟蒸得软糯的胡萝卜块和几个热气腾腾的蒸红薯。
赵彦茹瞧着那两样东西，掩嘴诧异道：“元娘，你们府上…还吃这个？瞧着倒是…挺朴素的。”她言语间带着世家小姐惯有的认知，觉得这等粗粮上不得大族宴席。
元元闻言笑了起来，用带着点磐江口音的语调半开玩笑地说道：“蒸着吃才最养人哩！清肠胃、减油腻，长期吃啊，身子都觉得轻快不少！总盯着那些大鱼大肉，小心积食不舒服哟！”她这番超前的“养生”说辞，听得赵彦茹一愣一愣的，虽觉新奇古怪，但看元元说得笃定，也不由得多看了那两样“粗粮”几眼，暗自感慨：“这位梁夫人，想法真是跟以往这些内宅妇人不一样，确实怪有想法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梁铮回来了。他面带倦色，官袍上似乎还带着外面带来的寒意。元元很自然地起身迎上去，顺手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指尖不经意间蹭过他微凉的手腕，语气关切地问：“今日累不累？灶上一直温着你爱喝的小米粥，要不要先用一碗？”
梁铮极为自然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竟也抬手，极其自然地帮她将一缕被风吹到腮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低声回了句：“还好，就是肚子饿了。”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那眼神交汇的瞬间，流淌着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亲密与默契。
这一幕落在赵彦茹眼里，简直让她又惊又羡，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她印象里的梁铮，永远是朝堂上那个冷峻严肃、不苟言笑的大理寺卿，何曾见过他这般…温和甚至带着点居家气息的模样？竟会对夫人如此细致亲近？
这种不端架子、自然流露的亲昵，在她所处的圈子里极为少见，让她觉得格外新鲜又触动。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孟小将军来了。只见孟承宇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他先向梁铮和元元见了礼，目光便落在赵彦茹身上，眉头微松，似是松了口气。
“听说白天街上不太平，你没伤着吧？”他开口问道，语气带着急迫的关切，一边将食盒放在桌上，“我去将军府的小厨房，顺手带了点厨娘新做的点心，是你爱吃的。”食盒打开，里面正是赵彦茹最爱的桂花酥和杏子蜜饯。
赵彦茹没想到他会特意过来，还带了吃的，脸颊微微泛红，嘴上却习惯性地傲娇道：“你军务那么繁忙，何必为这点小事特意跑一趟…”
孟承宇看着她，语气坦然说道：“你的事，没有小事。”简单一句话，让赵彦茹顿时哑然，耳根更红了些，心底却漫上一丝甜意。
众人重新落座。
梁铮喝了几口元元递上的小米粥，缓解了些许疲惫，这才说起正事：“今日大理寺倒是有个新情况。顺天府一个叫椿山的捕快，带着他媳妇丹菊，还有丹菊的胞弟丹阳，来认尸了。”
他神色凝重起来：“丹菊是来找她妹妹的。她妹妹叫丹露，五年前在京城‘荟贤楼’做厨娘，人生得娇俏，手脚麻利，脑子也灵活。后来被酒楼东家提拔，偶尔也负责一些端茶送酒、布置席面的活计。有一次，酒楼被召去某位达官贵胄府上办宴席。宴席结束后，丹露跟着后厨的伙计婆子们一同离开。据同行人说，出了那府门，走了一段，大家各自散开回家时，她还好好跟着。可到了夜里，人却没回家，就此失踪了。”
“荟贤楼背景复杂，牵扯皇商权贵，根本不敢声张，只私下赔了丹露家一些银钱，试图将事情压下。丹露父母这些年以泪洗面，她姐姐丹菊，也就是椿山的媳妇，却始终记着这事。这次听说大理寺发现了多具少年少女骸骨，她不知怎的，非要拉着丈夫和弟弟来认尸。椿山说，他媳妇平时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但这几天却跟魔怔了似的，反复说‘心里跟有猫抓一样，慌得厉害’，她弟弟丹阳也说莫名心慌，总觉得跟他姐姐有关，哪怕是白骨，也非要来看一眼才甘心。”
梁铮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沉的触动：“查案多年，有时觉得，在这毫无头绪的迷雾里，死者亲友这种近乎执念的‘直觉’或‘心慌’，倒像是冥冥之中亡魂不甘，在给自己的亲人递信指路。那么多无人认领的骸骨，唯独她如此坚持…或许，天网恢恢，真就靠着这份不放手的执念，才能找到一丝破局的缝隙。”
这番话，说得在场几人都沉默下来，心中沉甸甸的。
赵彦茹听完，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半晌，她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声音有些发涩：“梁铮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想起芙蕖今日的异常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她这几日，也是听我二哥提了矿坑发现许多骸骨的事，整个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焦躁不安，非要缠着二哥带她去大理寺认尸。嘴里反复念叨的就是‘心慌得很，总觉得跟我弟弟有关’。”
“可是…”赵彦茹皱起眉，“真到了大理寺，对着那些骸骨，她其实也没敢仔细看，只远远扫了几眼，脸色就白得吓人，慌慌张张地就跑出来了。一出大理寺的门，就跟我二哥吵了起来，怨他没尽心找她弟弟…这才有了上午成衣铺门口那场闹剧。”
她看向梁铮和元元，眼中带着一丝困惑与隐隐的不安：“现在回想起来，她那种没来由的‘心慌’和执拗，跟梁铮大哥刚才说的那个捕快媳妇…倒真有几分相像。只是…她似乎又害怕真的确认什么。”她的话，无意间将芙蕖及其失踪的弟弟，与那十一具骸骨，以及可能知情的吴家，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丝，却又露出了更深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