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金廷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他抬表一看，疑心是不是进水坏了，出门看到走廊的钟表摆件也是一样。
顿时脑子里起了无名火，如今公馆里的人都是长久跟着他的下人，工钱给他们翻了一番，连来往南北的伙计都带上了，就是分家过的架势，结果才出来一天，下面人做事就这么不尽心。
他压着怒火，先去看了金元，房间里开了一盏台灯，小少年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瓜顶，瞧着让人心软得不行。
金廷芳心里的怒气消去大半，想着五弟睡着了怎地这么可爱，盯了一会儿，把小丫头招呼出去了。
他下到大厅，说话也刻意压着调子，问“五少爷还有没有魇着？”“”几时睡着的？”等等。
小丫头期期艾艾：“应该没有，没听到少爷叫喊。”
金廷芳皱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
他没注意到周围的下人都一副紧张的表情，只注意听小丫头说二点多的时候醒来。
金小少爷迷迷糊糊的时候醒来，身边已经没人了，小丫头推门进来，先是让他喝了老大夫开的酸枣仁汤，又说来兴居老师傅被请来掌厨，问他想吃什么。
小少爷迷迷瞪瞪，吃了碗鸡丝面倒头又睡过去了，脑子昏昏沉沉的，好像在梦里打仗似的。
小丫头磕磕绊绊地说完，又添了一句：“少爷叫厨房温着东西，怕您饿着。”
他们也已经吃过宵夜，虽然担心四少爷醒来也没亏待自个，小丫头说完大堂里一时没了声音，他们都自觉的站成一排等着金廷芳训话。
“混蛋！”
“我稀得一碗面？”
金廷芳走来走去，原本还因着弟弟的贴心而乐呢，转头听到自个睡着的功夫，这公馆被人家堂而皇之的占了，顿时气急败坏，脸都涨红了，偏偏还得压着声音，怕吵醒人。
“呸，不愧是军阀，做派这样蛮横？当我这是哪？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堂子吗？”
说到这他又住了口，这么比较，岂不是把五弟比作那些陪客的戏子？
“孟非臣当五弟是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势压人！五弟刚生了病就来吓他！”
这话有些偏颇，孟少帅俊拔高大，委实算不上癞蛤蟆，可在金廷芳眼里，五弟千好万好，最是乖巧不过，孟非臣则是北平城强横霸道的一把手，怎么看都是五弟受欺负。
小丫头忍不住瞧四少爷，少爷好像没被吓到，被哄睡了，吃了东西，睡得正香呢。
“北平人人怕他，我可不怕，枪杆子硬，我的骨头也硬。”
金廷芳还在骂骂咧咧，一副五弟又遭了罪，被恶人欺负的愤恨模样。
下人们都不敢出声，又被嘱咐今晚的事一点也不能走漏，大伙儿连连点头，别说四少这么吩咐，先前他们也已经被孙副官好生教过了。
这里边就来兴居的老师傅去歇着了，金廷芳恼怒的敲头，这就是分家匆促，公馆里的班子不全，厨娘、门房……这些都要安排，反而被人家钻了空子。
金廷芳整个人也是疲惫得很，既要安顿公馆，又要准备分家，万全百货的公事也得办。
这会儿天还是灰蒙蒙的，雨倒是小了，淅淅沥沥的，金廷芳睡得足了，没法再睡了。
他让下人们睡去，自个看着金元。
金小少爷酣睡了一夜，恢复了点气色，屋外已经是亮堂了，他在被窝里蛄蛹来蛄蛹，迷迷糊糊就是地不愿意睁眼。
雨已经彻底停了，屋顶细微的水滴顺着瓦片滴滴答答，玻璃窗户上只余着零星的水珠。
街上有些冷清，寒气渐起，有些冷，行人都加了件衣裳，却也没到真正冷的时候。
公馆的锅炉房工作了一整夜，为热水汀供热，因此房间里都有些暖和过头了。
少年的脸蛋被捂得红扑扑，浑身暖洋洋的，听见有脚步声，勉强睁开跳缝隙。
“五弟，不能再睡了。”
唔………
金元顶着一头凌乱黑发，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吓了一跳：
“四哥怎么脸色这么差？没睡吗？”
说完他回味了一下，嗓子好像又能使了，不疼了，就是还有点难受。
“有吗？我倒是觉得精神得很。”
金廷芳顶着眼睑乌青的脸大大咧咧地摆手：“只是你可不能再睡了，起来用过午饭先。”
金元点点头，慢吞吞的爬起来，伸了个懒腰，金廷芳瞧着有意思，跟乌龟似的，他捏了捏金元的胳膊：
“软绵绵的，还有气力吗？”
金元抬了抬手，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比起昨晚说话费劲、动弹不得的小废物，他现在简直是个精神小伙，马力十足。
他攥着拳头在金廷芳手心捶了一下：“四哥你瞧我有没有力气？”
金廷芳哈哈笑起来，这劲儿连小丫头都比不过，不过五弟这样和他玩闹倒是像极了小时候的样子，活泼且孩子气，他也就随口糊弄：“嗯，确实有劲。”
他包住金元的拳头捏着玩：“我让人给你把午饭端上来吃吧，洗漱一下，不用下去了。”
“不用，我真的能动！”
金元撇嘴，金廷芳老是哄他，分明是觉得他没力气才叫他不要下去吃饭。
“唉，四哥勉强逞什么强呐？”
金元气呼呼的，他真是能动啊！
“我才没逞强，四哥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不知道为什么，生过病后金小少爷倒是多了几分气性，少了几分拘束，凭着心情来。
“行行行，五少爷的吩咐，我当然听。”
金廷芳看他不乐意的小模样，没觉得是发脾气，只觉得四弟还是会说会笑得好，可爱得很：
“四哥在下面等你。”
金元等人出去了才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反省了一下，金廷芳对他这么好？自己怎么能耍小脾气呢？
他边想边从床上站起来，昨晚一直躺着他没仔细打量，这会儿看，这里确实和金府大径不同，装潢都是西式精致，房间里铺的是木地板，窗户是古典法式窗楣，处处透着低调的贵气。
而且房间里还配着衣帽间和洗漱间，他的衣服都整齐的挂着，也就一觉的功夫，彻底搬了家。
其实他不知道，昨天匆匆来，东西带得不齐全，早上金廷芳带着人回去彻底收拾干净了，还给报社贡献了最近的娱乐新闻素材。
金廷垣更是被金廷芳的做派气到了，虽然他可以理解金廷芳为了金元搬去公馆，可在他看来只是住上一段时间，这样全搬走了，是彻底分家的意思。
他倒不是不愿意分家，只是分家可以，章程要有，金家是北平城数一数二的人家，便是每年捐款救济给老百姓的数目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只万全百货上下的买卖就养活了数千人。
若是金二金三也就算了，但金廷芳却不一样，生意场上兄弟合作，但家产是要分清楚，不至于伤了情分，这样急促，不管不顾的，实在叫金廷垣难以理解。
需要知道，这番行事，对金廷芳自个是没有好处的，他只经营南方的事，在北平城里金四少只是个好吃喝玩乐的庶子，在外人看来只会以为他开罪了金廷垣，少不得落井下石的，金大少在生意场上赫赫有名，底下的弟弟走出去也能沾光，脱离了金府，日子不是那般好过的。
金廷垣恼火也是在正常不过，更别提金廷芳说了些没有收敛的话。
不过这些金元是都不知道的，他正兴致勃勃地捣鼓着水龙头玩。
哗啦啦的热水流出来，热气腾腾的，他惊讶了一下，才拧了毛巾擦脸，热乎乎的，叫每个毛孔都张开了，舒服！
难怪金廷芳念着要搬出来了，公馆确实便利！
金元感叹了一下，这才是生活啊！金廷垣真是个会生活的人！金府再大再豪华也没这里舒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