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远方的星辰】**
“暗影启明”加冕“血斗”之王的喧嚣，如同灰岩星上空永恒不散的工业烟尘，浓烈，污浊，却终究会沉淀。震耳欲聋的欢呼、闪烁不定的赌场灯光、以及那些或敬畏或贪婪的目光，在最终的胜利尘埃落定后，都化为了背景噪音，缓缓从苏茜的世界里褪去。
奖金分成是一笔足以让任何灰岩星居民疯狂的巨款，但苏茜只留下了足以维持“启明”基本维护和自身生存的部分，其余都交给了老杰克，作为他倾力相助和守口如瓶的酬劳。老杰克捧着那叠厚厚的信用券，手有些发抖，看着苏茜的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嘟囔了一句：“丫头，保重。”便转身钻回了他的零件堆里，仿佛唯有那些冰冷的金属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岩依旧沉默。他帮着苏茜将“启明”转移到了一个更加隐蔽、由老杰克秘密提供的废弃矿坑深处。这里远离格斗场的喧嚣和各方势力的眼线，只有永恒的黑暗和从岩壁渗出的、带着矿物质气味的水滴声。
矿坑深处，一盏孤零零的应急灯投下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一坐一立的两人，以及那台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机甲。
“你该离开了。”岩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矿坑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打破了持续许久的寂静。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平淡得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苏茜抬起头，看向他。经过最终一战的洗礼和神经接驳的彻底融合，她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眼底的怯懦和迷茫被一种深沉的平静取代，如同历经风暴磨砺后的黑曜石，坚硬，内敛，却折射着内在的光芒。她不再需要依靠紧握拳头来获取勇气，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流露出一种属于强者的沉稳。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目光扫过岩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扫过他洗得发白的旧作训服，最后落在他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上。“谢谢你，老师。”
这一声“老师”，发自肺腑，重于千钧。没有岩，她或许早已在家族的放逐和自我的否定中枯萎，绝无可能站在这里，拥有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
岩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在意这声感谢。“我教的，是‘术’。你找到的，是你自己的‘道’。”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清晰地停留在苏茜脸上，仿佛要将这张已然蜕变的面容刻入记忆。“路，终究要你自己走。”
他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递给苏茜。“这个，给你。”
苏茜接过，入手微沉。她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纸质已经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只有一道深刻的、仿佛被利刃划过的痕迹。
“这是……”
“一些……关于‘势’，关于能量本质，关于机甲另一种可能性的零散记录。”岩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苏茜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托付的意味。“未必全对，但或许，能让你在未来的路上，少走些弯路。”
苏茜紧紧握住这本看似普通的笔记本，感觉它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要沉重。这不仅仅是知识，更是岩的一部分，是他过往的沉淀，是他对她未来的……期许。
“你要走了吗？”苏茜问，尽管早已知道答案。
“嗯。”岩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苏茜，投向矿坑外那片无尽的黑暗，仿佛他的征途，永远在无人知晓的阴影深处。“这里的事，已了。”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有离别的伤感，只有一种彼此心照的、对前路的坚定。他们本就是在绝望黑暗中偶然交汇的两颗流星，照亮了彼此一程，然后，各自奔赴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在离开之前，”岩忽然转回头，看着苏茜，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郑重，“还有最后一课。”
他指向那台静默的“启明”：“驾驭它，去感受灰岩星的轨道，去‘看’一眼……外面的星辰。”
苏茜心中一震。驾驶机甲突破大气层，进入近地轨道？这对于经过改造的“启明”和她而言，并非不可能，但无疑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但她没有犹豫。
“好。”
***
数日后，灰岩星那污浊厚重的大气层边缘，一道漆黑的影子，如同逆行的流星，撕裂云层，悍然冲向星空！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割裂的奇异嗡鸣。“启明”机甲表面的“虚空黑”涂层在与大气的剧烈摩擦中，非但没有发热烧灼，反而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将那些狂暴的能量尽数吸纳、湮灭。幽蓝的观测窗后方，苏茜闭着双眼，全身心沉浸在与机甲完全同步的感知中。
她“看”到稀薄的气流如同彩带般滑过装甲，她“听”到星球引力与离心力在机甲结构上奏响的无声音律，她“感觉”到脚下那颗锈红色的、被工业创伤覆盖的星球，正在缓缓缩小，如同一个逐渐愈合（或是溃烂）的疮口。
压力骤减，星光涌现。
“启明”突破了大气层的最后束缚，稳稳地悬停在了灰岩星的近地轨道上。
下方，是灰岩星巨大而丑陋的球体，遍布矿坑、污浊的云层和燃烧的废气火焰，像一颗被遗弃在宇宙角落的、生了锈的金属肿瘤。
上方，是无垠的、黑暗的、却缀满了亿万家钻石般星辰的深邃穹顶。
一种难以言喻的浩瀚与渺小感，同时冲击着苏茜的心灵。与这无边的宇宙相比，灰岩星的挣扎、格斗场的胜负、甚至凌昊天带来的屈辱，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正是这微不足道的挣扎，让她此刻，能站在这星空之下，以自身的意志，仰望苍穹。
就在这时，她的神经感知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来自远方的能量波动。她操控“启明”缓缓转身，望向星空的某个方向。
在那里，隔着无法计量的虚空距离，一支小型舰队正缓缓驶过。它们有着流畅而威严的银灰色涂装，舰体上闪耀着联邦的星徽。那是隶属于联邦星际舰队的巡逻编队。
几乎是本能地，苏茜的感知聚焦在了那支舰队中央，最为醒目的一艘轻型突击舰上。通过“启明”强大的远距观测和能量感知放大系统，她清晰地“看”到了舰桥舷窗后，那个穿着笔挺军官制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
凌昊天。
他似乎正在听取下属的汇报，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他并未察觉到遥远轨道上，那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机甲，以及机甲内，那双正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幽蓝色的“眼睛”。
曾经，他是她遥不可及的天穹烈日，是她痛苦的根源，是她拼尽一切想要超越和践踏的目标。
此刻，他就在那里，依旧光芒万丈，代表着秩序、力量和联邦的权威。
而苏茜，在这里，置身于黑暗，代表着混乱、草根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之路。
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虚空，更是两种命运、两种规则的巨大鸿沟。
苏茜静静地看着，心中没有泛起丝毫波澜，没有恨，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洞察后的平静。凌昊天，连同他所代表的那一切，依然强大，但那已经不再是她世界的中心，不再是衡量她价值的唯一标尺。
她的世界，已经变得更加广阔。
她缓缓地抬起“启明”那只唯一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臂，并非指向凌昊天所在的舰队，而是指向了那片无垠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深邃星海。
然后，她操控机甲，转身。
将那颗锈红色的星球，将那支代表着过往的舰队，将一切的爱恨情仇，都抛在了身后。
“启明”化作一道幽暗的流光，向着与联邦舰队相反的、更加未知、也更加自由的星空深处，悄无声息地驶去。
在彻底融入黑暗之前，苏茜最后看了一眼岩给她的那本古老笔记本，封面上的划痕，在星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像一道指引方向的箭矢。
她知道，岩已经离开了。没有告别，没有痕迹，如同他从未出现过。
但她能感觉到，在她意识的深处，在那与“启明”紧密连接的神经网络中，留下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却无比坚实的印记。那是他最后的馈赠，也是一份无形的守护。
苏茜的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容，而是一种明悟，一种释然，一种对未来的……期待。
她调整方向，将一颗位于联邦边境、以混乱和机遇并称的自由星球“破碎星环”，设为了第一个航标。
“启明”的引擎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共鸣，推动着机甲，也推动着她全新的命运，坚定地驶向了那片属于她的、布满荆棘与星光的——
**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