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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书屋 >  本自俱足 >   第97章 户口

“真是个可怜的人。”张义芝叹了口气,伸手把明玥从俊英怀里抱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孩子别怕,有姥姥在,没人能欺负你。”

她给孩子裹紧襁褓,手指在明玥软乎乎的脸蛋上轻轻碰了碰,“赶明儿让德昇把门窗钉严实点儿,再去砍根桃木,按老规矩在门口挂着,能驱邪。”

张义芝的手粗糙但温暖,在孩子背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兽。

“可是,我们走哪儿她跟到哪儿,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小军蹲在灶门口添柴,火光映着她年轻的脸,眼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她攥着拳头,指节都发白了,想起刚才吴玉华扑向明玥的样子,心里还在突突跳,但更多的是保护孩子的决心,她不能让明玥再受惊吓了。

“那你还能去跟个疯子计较吗?”张义芝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她男人离了婚,早就搬去外地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没人管没人问的,可怜得很。”

“可怜也不能让她欺负咱们啊!”俊英抬起头,眼里满是倔强,“她再来,我就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俊英以前总是很懂事乖巧,顺着别人,可自从有了明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谁要是想伤害孩子,她就跟谁拼命。

月英躲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

她想起以前和吴玉华一起织毛衣的日子,吴玉华织得又快又好,还教她怎么绣花样。那时候吴玉华笑得很甜,说以后要给自家孩子织各式各样毛衣,那眼神里都是温柔。

可现在,她的孩子们再也没穿过她织的毛衣。

那个温柔爽快的吴玉华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影子。

月英心里难受,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怕自己一说,眼泪就掉下来了。

傍晚时分,雪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把天上的云染成了橘红色,照在院子里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德昇走到院子里,看见雪地上杂乱的脚印已经被新下的雪覆盖了,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心里突然觉得敞亮了点儿,刚才的惊惧渐渐散去。

“你看,”他指着西边的天空对俊英说,“晚霞红堂堂的,老人们说‘晚霞烧满天,明天是晴天’,明天准是个好天儿。”

俊英靠在他肩上,怀里的明玥已经睡熟了,小嘴巴微微张着,嘴角还留着点口水。

她抬头看着晚霞,心里的不安慢慢消失了。

有德昇在,她就觉得踏实。

张义芝端来晚饭,是地瓜粥和腌萝卜,

地瓜是去年窖里存的,熬得软烂,甜丝丝的;腌萝卜是秋天腌的,脆生生的,很下饭。

还有特意给俊英做的小米粥,撒了红糖,里面卧着几只荷包蛋。

“多吃点,”她给德昇盛粥时,特意多舀了两勺地瓜。“今天受了惊吓,吃饱了才有力气。”

粥碗里冒着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飘在每个人脸上,暖乎乎的。

小军吃得最快,呼噜呼噜喝完一碗,又拿起勺子添了第二碗。她刚才吓得没力气,现在肚子早就饿了。

饭后,德昇检查了门窗,把窗户上的破玻璃用塑料布钉好,又在门口放了截桃木枝子。

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能看清远处的树影,铁道上偶尔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呜呜的,在夜里显得格外远。

刘月英靠在门框上,想起白天吴玉华落寞的背影,想起她帮吴玉华写给她男人的那些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她的男人不和她离婚,要是她的男人没有打她,要是她的孩子还在,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俊英在灯下给明玥缝虎头鞋,针线在粗布上来回穿梭。

她的手艺很好,能把老虎的眼睛绣得圆圆的,根根皮毛都搭配了不一样颜色的线,栩栩如生。

德昇坐在旁边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很有节奏,“咚、咚、咚”,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军趴在炕桌上写习题,铅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她的课本已经翻得卷了边,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德麟前几天来消息说,国家要恢复高考。等恢复高考了,只要能考上大学,就能从农村调回城里。

小军把这句话抄在了课本的第一页,每天都要看几遍。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把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冬夜的宁静。

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看这月光,”俊英抬头望着窗外,眼里满是温柔,“跟咱闺女的名字一样亮。”

“明玥的小名就叫玥儿吧”,俊英说,“是月亮的月加个王,希望她以后能像月亮一样,安安稳稳的。”

德昇放下斧头走过来,凑到炕边,看见明玥睡梦中咧了咧嘴,好像在笑,小拳头还轻轻挥了一下。

“妈已经和街道李主任说好了,明儿把孩子的户口上了吧。”俊英说,“趁着你还没回部队,这个事儿就办利索了吧,要不然还得我自己去。”

“嗯,”德昇答应着。

远处传来狗吠声,断断续续的,还有谁家的烟囱在冒烟,烟雾在月光里画出细长的线,慢慢飘向天空。

德昇伸手摸了摸俊英的头发,她的头发有点干,是因为平时舍不得用胰子洗。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日子虽然苦,没多少钱,没多少好东西,可一家人能在一起,有俊英,有明玥,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想起明天要做的事:先去派出所和街道,给明玥上户口。

德昇看着灯下妻女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希望,就像这雪地里的月光,虽然不刺眼,却带着暖人的力量,照亮了往后的日子。

第二天清晨,檐角的冰棱垂着,在初阳下闪着冷光。

德昇把材料揣进挎包,明玥的出生证明、张义芝家的户口本、结婚证还有自己的军人证,踩着雪碴往派出所去。

派出所的铁门刚拉开一条缝,里面就飘出煤炉的烟味。

户籍窗口的玻璃蒙着层薄灰,一个穿蓝布制服的男人正低头擦搪瓷的大茶缸,见德昇过来,头也没抬:“办啥?”

“户籍同志,给孩子上户口,叫夏明玥。”德昇把材料从窗口递进去,手指冻得发红,“昨天街道的同志说都跟你们打好招呼了。”

户籍员捏着出生证明翻了翻,突然皱起眉:“这上面的签字咋这么淡?看不清楚,不行。”

德昇急了,往前凑了凑,“和街道李主任说好了,只要我带着军人证来,就能办……”

“街道说行就行?规定是死的!”户籍员把材料往窗口一推,大茶缸“咚”地放在桌上,“要么来补签字,要么拿部队开的证明,证明这孩子是你的。你不是还没回部队吗?先去开证明!”

德昇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咯噔一下。俊英还躺着养身子,哪能让她来受冻?可部队远在几百公里外,来回至少要三天,他归队的日子就在后天。“同志,能不能通融下?我归队的车票都买好了,再晚就赶不上了。”

“通融?我这天天跟规定打交道,通融了你,我咋交差?”户籍员不耐烦地挥挥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翻得哗哗响,“走吧走吧……”

德昇攥着材料往回走,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刮得颧骨生疼。

他没回家,先绕去街道办,却见办公室的门挂着锁,门卫的大娘说:“李主任一早就下乡了联系公粮了,得两三天才回来。”

雪又开始飘了,细小的雪沫落在德昇的帽檐上,很快集成了白点点儿。

他站在路边,摸了摸口袋里明玥的小照片,是满月时请人拍的,孩子裹着红布,眼睛眯成条缝,嘴角带着天真的笑意。

突然想起昨晚俊英说“要不然还得我自己去”,俊英身子弱,要是让她来受这份气,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咬咬牙,德昇又折回派出所。这次他没去窗口,而是在院子里的煤堆旁等。

北风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灌,他把军大衣的领子竖得老高,脚在雪地里来回搓着取暖。

直到日头偏西,那穿蓝布制服的户籍员才端着空茶缸出来倒煤渣,煤灰落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坑。

德昇赶紧迎上去:“同志,我再跟您说句实话,我过两天就回部队了,孩子妈身子不好,这事儿我得办利索了。您看,军人证在这儿,我总不能骗您吧?”

户籍员瞥了眼他的军人证,证件照片上德昇穿着军装,眼睛亮亮的。

又看了看他冻得发紫的耳朵,鼻尖上还挂着雪粒儿。沉默了几秒,才撇撇嘴:“行了行了,看你也不容易,明天吧,现在盖章的人已经走了,明天再来,我这也是担着风险呢。”

德昇连忙点头,说了好几声“谢谢同志”,声音都有些发哑。

走出派出所时,太阳已经沉到了屋顶,雪光映着天,亮得晃眼。

他揣着材料往家走,脚步比来时轻快,心里想着:明天就能给明玥上好户口,晚上回去,得跟俊英说,让她也高兴高兴。

德昇原以为第二天能顺顺利利办下户口。

天还没亮他就醒了,把事情在心里过了三遍,连去派出所的路都在脑子里走了一趟。

檐角的冰棱垂着,在初阳下闪着冷光。德昇把材料揣进挎包,踩着雪碴往派出所去。雪粒钻进鞋缝,每走一步都咯吱响,像在替他攥着心。

派出所的铁门拉开一条缝,里面就飘出煤炉的烟味。户籍窗口的玻璃蒙着层薄灰,穿蓝布制服的户籍员仍然低头擦搪瓷的大茶缸,茶缸沿的磕碰处露着白瓷,见德昇过来,头也没抬:“办啥?”

这情景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德昇的心凉了半截。

“同志,给孩子上户口,叫夏明玥。”德昇耐着性子,把材料从窗口递进去,手指冻得发红,指节泛着青,“昨天我来过两次,你说让我今天来……”

“街道那边没有名额了,”户籍员的眼皮跳了一下。

“街道的同志说都跟你们打好招呼了,我明天就得回部队了,想临走前把这事办利索。”德昇的声音有些哀求了,这是他从来不会有的情绪,如果不是为了妻女,依他的性格,早就转身离开了。

户籍员又捏着张义芝家的户口本翻了翻,指尖在“刘俊英”三个字上顿了顿,突然皱起眉:“母亲是谁?刘月英还是刘俊英?”

“刘俊英,”德昇赶紧挑出来结婚证和自己的军人证推过去。

“这上面的字咋这么淡?墨水都晕了,看不清楚孩子母亲的信息,不行。”户籍员说着,拿起茶缸喝了一口。

德昇急了,往前凑了凑,玻璃上蹭出一道印子:“你昨天还说让我今天来,我的证件都是齐全的,能证明孩子跟我有关系,我明天就得回部队了,假期要结束了,你就给办了吧……”

“你这材料不清楚我咋办,再说你看谁办户口来一趟就能办理了?明天再来吧……”户籍员说完把材料推回给德昇,离了座位,去了别的办公室。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就剩德昇一个人,他气得把挎包塞进挎包,转身就走。

北风卷着碎雪沫子往衣领里钻,德昇的脚步比来时重了十倍。那些在挎包里揉皱了的本本,像一块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都烫得他心慌。昨天明明反复检查过,怎么偏偏今天就“看不清”了?

推开家门时,棉门帘上的冰碴子掉了一地。

俊英正抱着明玥坐在炕桌边,听见动静猛地回头,眼里的光亮了又暗下去,嘴唇动了动没问出口,只把暖好的搪瓷缸递过来:“先喝口热水,孩子刚睡着。”

德昇接过缸子,指尖的寒意却顺着杯壁窜上来。

他看着襁褓里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呼吸轻得像羽毛,忽然就红了眼。

在部队扛枪演练从没怵过,可今天对着户籍窗口那层薄灰,对着那句轻飘飘的“明天再来”,他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说让明天再去,可我……他就是刁难……”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连自己都嫌恶的委屈。

刘俊英没接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冻硬的耳朵,动作轻得像对待孩子。“不着急,”她低头看着襁褓,声音细弱却稳,“你明天还是归队吧,不能耽误。孩子的户口,总能办下来的。”

他猛地抬头,看见妻子眼底的红血丝,才想起她刚生产完没几天,都没睡过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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