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高压和煎熬中，又滑过去了一周。王德发背后的鞭伤结了痂，能勉强佝偻着身子坐回工位，但效率大不如前，眼神里也多了一层混浊的戾气。A组的业绩在林墨的强撑和阿斌战战兢兢的努力下，勉强维持在A组中游，但这显然无法让强哥满意，他看向林墨的眼神，已不再有之前的“赏识”，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催促。
疯狗那边的骚扰从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刁钻。他们不再搞破坏公共物品那种低级手段，而是开始精准地抢夺A组正在跟进的潜在客户信息，或者散布关于A组“手段拙劣、已被警方盯上”的谣言，导致好几个快要上钩的“鱼儿”警觉脱钩。林墨疲于应付，感觉自己像一头陷入泥沼的困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而赵队长，依旧是那座沉默的冰山。他不再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林墨，甚至很少出现在A区工区，但这种“无视”，反而让林墨更加确信，自己正处于一种被“标记”的状态。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压抑。
就在林墨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休止的内耗和外部压力逼到极限时，一缕微弱得几乎不真实的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照进了他几乎要被绝望填满的心间。
那是一个傍晚，晚饭时间。食堂里依旧弥漫着食物馊败的气味和猪仔们麻木的咀嚼声。林墨端着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饭菜，习惯性地走向A组常坐的角落。阿斌和王德发已经坐在那里，李静则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安静地进食。
就在林墨经过一张靠近泔水桶、通常由一些最底层、最没有存在感的“老猪仔”占据的桌子时，一个沙哑、含混，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夹杂着咀嚼食物的吧唧声，飘进了他的耳朵。
“……妈的，前两天……嗝……‘娱乐部’那边又送走一批，听说有个妞，性子烈得很，叫什么……小……小雪？对，好像就是这名儿，没两天就被转走了，也不知道弄哪儿去了，可惜了那张脸蛋儿……”
“小雪”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林墨的脚步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模糊。他手中的饭盆差点脱手掉落，幸亏他反应极快，手指死死抠住了盆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他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小雪！林雪！是他的妹妹！这个名字，是他午夜梦回无数次无声呐喊，是他支撑着在这地狱里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那混浊恶臭的空气此刻吸入肺中，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他不能失态，不能引起任何注意。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可能存在的、赵队长的眼线注视下。
他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让表情维持在一种疲惫和麻木的状态，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因为脚下绊了一下。他状似无意地转过头，目光扫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看不出具体年纪的老头，他佝偻着背，正和对面的另一个同样邋遢的猪仔低声交谈，脸上带着一种猥琐而又麻木的神情。他们显然没有注意到林墨的异常。
林墨的大脑在极度震惊后，开始了超负荷的运转。他不能直接上前询问，那太突兀，太危险。他需要自然地接近，需要在不引起对方警惕的情况下，套取更多信息。
他端着饭盆，没有立刻走向自己的座位，而是脚步一转，朝着泔水桶的方向走去，假装要去倒掉盆里那点可怜的菜汤。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带着一天工作后的疲惫。
在经过那张桌子时，他“不小心”被旁边一个空凳子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饭盆倾斜，里面所剩无几的菜汤泼洒出来，溅到了那个正在说话的老头裤腿上。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傅，没注意，没注意！”林墨立刻换上惶恐和歉意的表情，连忙放下饭盆，手忙脚乱地想要帮老头擦拭，语气卑微而急促。
那老头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妈的，长没长眼睛啊！老子就这一条裤子！”
“对不起，真对不起！”林墨连连道歉，脸上堆满了讨好和不安，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慨，“老师傅，您刚才说……‘娱乐部’又送走人了？唉，那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娱乐部”，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好奇，仿佛只是一个被“娱乐部”恶名吓到的普通猪仔。
那老头被他这么一打岔，又看他态度恭敬，骂声小了些，嘟囔道：“可不是嘛……那地方，进去的就没几个能全乎出来的……”
旁边那个猪仔也插嘴道：“老鬼，你刚才说那个叫小雪的？咋回事？挺漂亮的？”
被称为老鬼的老头似乎被勾起了谈兴，又或许是长期压抑需要宣泄，他瞥了林墨一眼，见他还是一副惶恐卑微的样子，便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炫耀见识的口吻说道：“漂亮？那肯定漂亮！不然能一进去就被那些大人物看上？不过那妞脾气犟得很，不肯接客，被打得半死……后来，听说……听说被转到更下面的地方去了。”
“更下面的地方？”林墨的心脏再次揪紧，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好奇的表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是哪里啊？比‘娱乐部’还可怕？”
老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他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还能是哪儿……‘地狱火’呗……那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去了，基本就……就回不来了……”
地狱火！
果然是地狱火！
林墨之前得到的模糊线索，在此刻被证实！妹妹林雪，真的曾被转移到那个传说中的、比“凯盛”更加黑暗、更加暴力的魔窟！
巨大的冲击和强烈的愤怒、悲痛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想象着妹妹在那样的地方遭受的折磨，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不能倒下，不能崩溃。
他死死咬着牙关，甚至能尝到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的血腥味。这剧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一瞬。
“地……地狱火……”他适时地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身体都微微发抖，“我的天……那……那真是没活路了……”
老鬼似乎很满意林墨的反应，带着一种讲述恐怖故事的病态快感，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说可惜了嘛……好了好了，赶紧擦擦，该干嘛干嘛去，别惹麻烦。”
他挥挥手，示意林墨离开，显然不想再多谈这个敏感话题。
林墨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再问就会引起怀疑。他连忙再次道歉，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老鬼的裤腿（虽然并没什么用），然后端起自己空了的饭盆，低着头，快步走向泔水桶，将盆里最后一点残渣倒掉。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看起来依旧带着慌乱和卑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像石头一样硬，每一个动作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
倒完泔水，他没有再看老鬼那边，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王德发斜眼看了他一下，嘟囔道：“墨哥，你跟那老废物啰嗦什么？”
阿斌也好奇地看着他。
林墨坐下，拿起一个干硬的馒头，用力咬了一口，咀嚼着，仿佛在发泄着什么，声音含糊地说道：“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道个歉，免得被记恨。”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在这园区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生存法则。
王德发撇撇嘴，没再说什么。阿斌也收回了目光。
只有坐在稍远处的李静，似乎无意间抬眼看了林墨一下，她的目光在他那看似平静，实则下颌线紧绷的侧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迅速垂下，继续小口吃饭。
林墨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刚刚获取的信息占据。
小雪……娱乐部……不肯屈服……被打……转去地狱火！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希望终于出现了确切的方向，但这条方向，却通往更加深邃和绝望的黑暗。
地狱火！
他必须去那里！必须找到妹妹！
可是，怎么去？他现在连“凯盛”园区都无法自由出入，如何能进入看守更加严密、据说位于更偏远、更混乱地带的“地狱火”？
依靠强哥？不可能。强哥只会把他当成赚钱的工具，绝不会帮他去做这种“无关紧要”甚至可能引火烧身的事情。
依靠外部力量？那张藏在地缝里的SIm卡，信号渺茫，传递信息风险极大，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加绝望的死局。
然而，与之前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同，此刻的林墨，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有了明确的目标，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
他需要计划，需要一个能够让他接触到“地狱火”，或者至少是获取更多关于“地狱火”信息的途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栋代表着园区权力核心的办公楼。
强哥……疯狗……甚至……赵队长。
这些原本是他需要小心规避的危险人物，此刻，在他眼中，似乎都变成了可能被利用的“资源”。要在魔窟中救人，或许，只能借助魔鬼的力量，或者……利用魔鬼之间的争斗。
他知道这想法极其危险，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他没有选择。
妹妹在“地狱火”多待一天，就多一分死亡的危险。
他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用力咽下，仿佛将所有的恐惧、犹豫和痛苦也一并吞咽了下去。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豁出一切的决绝。
深渊依旧黑暗，但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指向特定方向的磷火。哪怕这磷火可能通往更深的地狱，他也要循着它，走下去。
寻找妹妹的征途，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更加残酷、也更加危险的第二阶段。而林墨，这个孤独的潜入者，也将被迫在这泥沼中，展现出更加激进、也更加不择手段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