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中心医院特护病房，消毒水味里藏着淡淡的血腥。周正半靠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很锐利，盯着对面墙上的液晶电视。
江州电视台在播昨晚城北废弃厂区的枪击事件：“……昨晚九时许，城北原江州二纺厂区发生恶性枪击案。一名男子持改装手枪袭击公务人员，致一人受伤。公安迅速出警，与东部战区某部支援力量配合，击毙持枪拒捕的嫌疑人。嫌疑人系外省流窜来的刑满释放人员，动机待查。市委市政府领导要求尽快查明真相……”
报道没提周正身份，把秦筝的行动说成“支援力量”。画面切到现场：警灯闪烁，警戒线拉起，地上有盖着白布的尸体，水泥地上散落着弹壳。最后是市公安局长陈勇面对镜头，说要“一查到底”。
周正关掉电视，病房安静下来。左臂伤处钝痛阵阵，子弹没伤筋骨，但皮肉撕裂和冲击力带来的伤害很实在。昨晚生死瞬间的惊悸还在，杀手临死前那声含糊的“西北”像毒蛇缠在心头。西北——天工集团的矿源，秦筝查的非法跨境线索，吴天雄那张阴脸……线索像碎镜片，要拼起来。
病房门开了，林峰提个保温桶进来，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周市长，您醒了！感觉怎样？医生说没伤到要害，失血多，得静养。这是食堂熬的补血汤，趁热喝。”
“我没事。”周正声音沙哑，“外面情况？”
“市局陈局长带队查，没对外说您的身份。”林峰压低声音，“但消息还是传开了。今早市府大院气氛怪，不少人看我眼神躲躲闪闪。孙市长那边没动静。”
周正点头。吴天雄的反击一次比一次狠。环保牌、工人闹事都没成，现在动亡命徒。这说明吴天雄怕了，怕自己把他的脏事翻出来！恐惧比愤怒更能让人疯狂。
“环保局那边？”周正问。
“张局长按您的指示，昨天下午联合公安环侦支队，对宏泰建材厂突击检查！”林峰眼里有振奋，“抓了现行！他们应付整改时开治污设备，检查组一走就关！在线监测数据造假！危废偷偷转运！证据确凿！张局长当场责令全面停产，立案调查！开了顶格罚单！宏泰厂长脸都绿了！”
“好！”周正眼中寒光一闪，“昌盛矿业也不能放松！让张立民继续查，深挖矿渣堆放和废水处理的旧账！通知市人社局，立刻介入宏泰建材和昌盛矿业，查工人社保、工资发放、工作环境安全！吴天雄喜欢拿工人说事，我们就查查他怎么‘善待’工人的！”
“是！”林峰记下。
“另外，”周正沉吟，“你以我的名义起草报告。两点：一，如实汇报昨晚遇袭经过及初步调查情况，隐去秦筝身份；二，结合宏泰建材顶风违法，天工集团在城北项目上阻挠土地整合、涉嫌不正当竞争等问题，建议市委成立联合调查组，全面调查天工集团及关联企业！报告写完，直接送郑国华书记和孙伟市长。”
林峰一震。这是要正面强攻！遇袭后不仅不退，还要出更狠的招！“周市长，会不会太急？您现在还……”
“急？”周正嘴角冷笑，“人家刀子都捅到心窝子了，能不急？我躺在这里，就是最好的时机！按我说的做！”
林峰看着周正苍白脸上的决绝，用力点头：“明白！我马上去办！”
林峰刚走，病房门又响。市纪委书记赵海波走进来，手里拿个薄文件夹。
“周市长，受惊了。”赵海波走到床边，“伤势要紧吗？”
“皮外伤，不碍事。赵书记请坐。”周正示意。
赵海波坐下，直接说正事：“你上次提供的天工集团土地、环保、利益输送线索，纪委初步梳理，做了外围摸排。”他打开文件夹，抽出几页纸，“情况比预想的复杂。”
“首先是土地。”赵海波指着记录，“天工集团近十年在江州拿的核心地块，六成多招拍挂有‘量身定做’嫌疑。比如降低竞买门槛、设特定条件排除竞争者、甚至围标。部分地块成交价明显低于当时市场价。牵扯到原国土局几位已调离或退休的领导。”
“其次是环保。”他翻到另一页，“天工系企业多次违法，处罚却从轻。我们调了部分案卷，发现处罚裁量有人为干预。更值得注意的是，环保局内部，有中层干部与天工经济往来频繁。”
“还有，”赵海波声音压低，“我们发现，天工集团部分巨额资金通过复杂关联公司，流向省内一位退居二线但有影响力的老领导的亲属控制的基金会。名义是‘慈善捐赠’，但时间和金额都蹊跷。”
线索像藤蔓往深处蔓延。周正心头沉重。天工集团在江州的利益网盘根错节，比他想的深。难怪吴天雄有恃无恐！
“赵书记，昨晚的事不是孤立的刑事案件。”周正看着赵海波，“凶手临死前喊了‘西北’。天工集团在西北有重要矿源，我有线索，那边可能涉及非法跨境活动。这枪击案，可能是吴天雄狗急跳墙，想阻止调查！”
赵海波眼神骤利：“非法跨境？还有这事？”他沉吟后断然道，“如果涉及跨境犯罪，性质就不同了！周市长，建议你把所有线索，包括西北的情报，写成详细绝密报告，由我通过纪委系统直报省纪委！同时请求省厅甚至更高层面介入！单靠江州的力量，难撼这棵大树，还可能打草惊蛇！”
“我同意！”周正立刻说，“报告我来准备。西北的具体情报，我需要时间确认来源。”他指的是秦筝那边。
“好！事不宜迟！”赵海波起身，“周市长，你安心养伤，注意安全！我会安排人手加强医院警戒。天工集团的事，纪委跟你站在一起！”
赵海波离开，病房安静下来。周正靠床头，闭眼梳理线索：环保突破口、纪委的蛛丝马迹、西北矿源阴影、吴天雄的反扑、江州水下的保护伞……千头万绪，压力如山。左臂的痛提醒着他危险。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未知加密信息：“西北矿源线已确认。天工关联矿企涉大规模走私稀土及战略金属出境，通道在邻国。‘金丝雀’级人物现身。收网在即，但阻力大，对方警觉高。你处险境，务必戒备。安。”
是秦筝！她锁定了西北的非法证据，还发现“金丝雀”级别的幕后人物！但“阻力大”“警觉高”预示着风险。周正心头一紧，回复：“情报收到，至关重要！江州遇袭，凶手指向西北。已联合纪委，准备直报省里。你处危险，务必小心！盼平安归。伤无碍，勿念。”
放下手机，周正深吸一口气。秦筝在西北拼命，自己在江州搏命。两条战线，一场战争。他拿起笔，忍着左臂不适，在稿纸上开始写那份将震动江州乃至江东的绝密报告。
江东省委大院，静园。
陆青云放下刚收到的绝密报告，是江州市纪委书记赵海波和周正联署的。报告里有周正遇袭经过、凶手喊“西北”、纪委对天工集团的初步调查，还有天工集团西北矿源涉嫌走私的情报。内容惊心。
陆青云脸色冷峻，走到窗前看暮色，良久不语。秘书小李不敢打扰，很少见书记这么凝重。
陆青云转身，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一个重要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是周正的父亲，京城市委书记周秉国：“青云同志？”
“秉国书记，”陆青云语气凝重，“紧急情况，必须向您汇报，是关于周正的。”
陆青云简洁讲了周正在江州的情况：改革遇阻、环保亮剑、工人风波、昨晚遇袭，还有天工集团的违法线索和西北走私嫌疑，包括周正受伤的事。
“……情况就是这样，秉国书记。”陆青云沉声道，“周正同志在江州刀刃上行走，顶着压力甚至生命危险推动改革、维护法纪！作为省委书记，我对发生这样的事有责任！安全保障有疏漏！我已责令省公安厅派精干力量去江州，侦破案件，加强保卫！省纪委会成立专案组，彻查天工集团及背后保护伞！无论涉及谁，绝不姑息！”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周秉国声音平稳：“青云同志，情况我了解了。首先，感谢你和江东省委信任周正，把他放江州历练。其次，袭击事件是恶劣犯罪，必须严惩，查清幕后主使！我相信江东省委和省厅。最后，”
周秉国声音加重：“周正是党的干部，江州市常务副市长。他的职责是推动江州发展，维护稳定，跟违法犯罪斗争！在这个位置上，遇到困难、阻力、风险，正常，也是他该承受的考验。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站稳立场，坚持原则，依法办事，清廉奉公！该查的查，该办的办！不要有思想包袱！他的安全，有组织，有同志，我相信你们会处理好。我这个父亲，不干预他的工作，只希望他对得起组织培养，对得起江州百姓。”
没有惊慌，没有施压，只有对儿子身份的清醒认知、对组织原则的维护、对周正的严格要求与信任！陆青云肃然起敬。
“秉国书记，请放心！”陆青云郑重承诺，“我一定把您的指示传达给周正！江东省委是他的后盾！江州的盖子再厚，也要揭开！违法者必受严惩！”
挂了电话，陆青云意气风发，立刻下令：
“第一，通知省公安厅厅长，选最精干的刑侦、技侦力量组成专案组，由一名副厅长带队去江州！限期破案，挖出幕后主使！确保周正安全！”
“第二，通知省纪委书记，抽调人手成立‘天工集团专案调查组’！以江州纪委的线索为基础，彻查天工集团违法及背后保护伞！一层层查！涉及谁查谁！”
“第三，以省委办公厅名义，给江州市委发明电：省委肯定周正同志在江州锐意改革、敢于担当的精神！要求江州市委市政府为坚持原则、动真碰硬的干部撑腰！对阻挠改革、破坏法治、威胁干部安全的犯罪行为，坚决打击，绝不手软！”
江州市中心医院，特护病房。
夜色深了。周正忍着伤痛和疲惫，审定完绝密报告，交给林峰处理。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秦筝走进来。她换了便装，米白色高领毛衣，脸色疲惫，眼神却清亮，像雪山顶的寒星。手里提个保温桶。
“你怎么……”周正意外又担忧。西北任务凶险，她竟能回来？
“收尾阶段，移交地方了。后续抓捕有专人负责。”秦筝走到床边，目光落在他左臂的厚绷带上，眉头微蹙，“伤……怎么样？”
“小意思。”周正抬了下手臂，牵扯到伤口，疼得吸气。
秦筝没说话，放下保温桶，坐到床边：“换药时间到了。”语气不容置疑。
周正看她打开医疗包，里面有消毒药品和敷料。她熟练轻柔地解开绷带，露出缝合的伤口。创口在灯光下很刺眼。秦筝用镊子夹碘伏棉球，小心擦拭伤口边缘。
冰凉和刺激让周正肌肉紧绷。秦筝动作更轻：“忍着点。”她专注看着伤口，长睫毛投下小片阴影。
两人离得近。周正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风尘与清冽气息。病房里很静，只有镊子碰器皿的轻响和她的呼吸声。一种微妙的情愫在消毒水味中弥漫。
“西北……还顺利吗？”周正打破沉默，声音干涩。
“关键人物落网了。‘金丝雀’跑了，但截下关键账册和交易记录。天工在西北的走私链基本断了。证据链完整，指向清楚。”秦筝一边换敷料一边说，“这些证据会移交江东省纪委和公安。够钉死天工在西北的罪证，也够江州某些人坐不住了。”
她缠好绷带打结，动作干净利落。做完这些，她抬眼直视周正：“你这边动静也不小。枪都动上了。”
周正迎上她的目光，苦笑：“树欲静而风不止。吴天雄怕了。”
“怕了才会狗急跳墙。”秦筝眼神冷静，“你那份报告递上去，省里的刀就该落了。江州的天要变了。”
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对方的凝重与决绝。他们刚各自经历生死，又要共同面对江州的巨浪。
“接下来，会更凶险。”周正沉声说。
“我知道。”秦筝语气平淡却有力，“你在明处，是靶子。但你背后有省里、有法纪，也有……”她没说下去，目光坚定。
周正心头一热。他看着秦筝的脸和清澈的眼眸，脱口而出：“秦筝，这次……多亏你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他本想开玩笑说“以身相许”，觉得轻浮，没说下去，脸上有些不自在。
秦筝听出他的意思，白皙的耳根泛红。她移开视线，收拾医疗包，声音清冷却微颤：“周市长言重了。职责所在。组织有纪律，不兴这套。”她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热鸡汤，“把这个喝了。伤好得快。”
周正看她强作镇定的样子和红耳尖，心头悸动。他接过碗，默默喝鸡汤。暖意漫全身，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
秦筝站在窗边，看江州的万家灯火，背影挺拔沉默。周正看着她的背影，觉得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也带了点暖意。
过了会儿，秦筝转身，声音沉稳：“我该走了。归队时间到了。”她走到床边，伸出手。
周正放下碗，用没受伤的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不软，有薄茧，却温暖有力。周正没立刻松开，秦筝也没抽回。
“保重。”周正看着她。
“你也是。”秦筝回视他，目光深邃，“江州需要你破局。活着，才能破局。”
她微微回握，然后抽回手，走向门口。没回头，身影消失在门外。
周正靠在床头，右手掌心似乎还有她的温度。他低头看左臂的白绷带，又望向窗外夜色。江州暗流汹涌，吴天雄不会停手，省里的行动要开始，前路满是荆棘。但他心中充满力量。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手机屏幕亮起，林峰发来信息：“报告已按最高密级发出。省公安厅专案组已到江州，陈局长说在连夜突审嫌疑人！省纪委工作组预计明早到！周市长，风暴要来了！”
周正放下手机，眼神像出鞘的剑。风暴？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他掀开被子，忍着痛下床，走到窗边。江州夜色深，但黎明终将刺破黑暗。他已做好逆流而上、直捣龙潭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