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这周最后一堂课之前，戚礼转回头，刚好对上秦明序的眼睛，边缘锋锐，神态慵懒，猛一陷进那双眼中，她还一愣。
“看什么呢？”
“窗外。”
戚礼狐疑地转头，顺着他看过去。他们这个楼层刚好能看到外面大榕树的顶，已经冒绿，但窗框里边整体还是挺淡的颜色，天空像白颜料里比例极少的靛蓝色、又被水泼过一般的淡。
“窗外有什么？”
“有鸟。”
不想进行这种无营养的对话，戚礼无语，翻开他面前的小册子，是化学。
于是她问：“你能跟我说两个酸的化学性质吗？”
戚礼心想：有五个。
秦明序抬抬下巴：“不能。”
戚礼：“……”她低下头在册子的前两页找极短小的知识点，问他：“胶体分散质粒子的大小？”
秦明序脑子里隐隐有个范围，他眯了眯眼，没说话。
戚礼看着他：“……1到100nm之间。”
秦明序：“哦。”
戚礼把册子放下，轻皱着眉头，眼神犀利，“石蕊试液是什么颜色？”
她都问到这份上了。
秦明序看着她严肃的小脸，脑子里想到上堂课紫色的液体。于是他说：“红色。”
戚礼镜片后的眼睛倏地睁大，气得差点撅过去。
她手摁着桌沿，胸肺间倒了两口气，咬牙切齿的说：“紫色的石蕊试剂加上酸才会变红。”
秦明序眼中升起促狭的笑意，嘴唇动了动：“哦。”
戚礼闭上眼，缓了几秒才睁开，“你到底有没有背？”
秦明序用眼神示意那册子，告诉她：“刚翻开。”
“那你下午这几节课看什么了？”
“看鸟。”
她想掐死他。
戚礼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坐正了。
没两分钟江峤转回头，挺苦恼地说：“背面那几道证明题也太扯了，我读完直接从左耳流出去了，写个解就完了，根本没思路。”
戚礼说：“我还没看。”那是李数学刚发的周末作业。
江峤同桌说：“戚礼你写完记得发班群啊。”
戚礼点了点头，她看到江峤萎靡地靠在墙上，就说：“我周末写完可以教你。”
他想学，戚礼就不想给他抄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江峤完全转过来，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你那天晚上教我物理的时候我就没太听懂。”
他顿了顿，“你这周末有时间吗，我约你出来吃个冰，就跟学校一样，面对面教，可能好一点。”
戚礼理解，毕竟隔着手机还是有点障碍的，不然为什么要老师，干脆都用终端里的电子课得了。她说：“行啊，时间不确定，到时候再说。”
秦明序踢了她椅子一脚。她面色如常，扭头问他：“怎么了，你也想学？”
秦明序：“……”
令人惊喜，秦明序居然乖乖坐到了最后一节课，并且，没有睡觉。
戚礼收拾着要带回去的作业，把他当空气，起身刚要走，右手腕被拽住。
她体内陡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多想，听到秦明序说：“我把物理的第一章写完了。”
戚礼吃惊地低下头，他课桌的屏幕上，是物理基础十二讲的第一页，他用手机拍照上传终端，在桌上拿手指写，填空题已经被他字迹潦草地写完了。
她想到秦明序低头拿手指写字的样子，有点想笑，抿了抿唇，问他：“你怎么不在卷子上写？”
他说：“没笔。”
戚礼无语地嗔他一眼，转身从自己笔袋里拿了根黑笔，放到他桌上。
“表现不错。”她睁着那双眸微笑着看他，不管对不对，起码少爷肯写字了。
秦明序本能地皱皱眉头，他在她的反应里体会出一种杀伤力，好像马戏团里成功越过火圈的老虎就是这么收获奖励的，驯兽师会笑着抚摸老虎的额头，再把挂着鲜血的肉连同手臂一起塞到森寒的齿间，退出来的时候还要挑逗地摸一下老虎腥气的犬齿。
而一般那只傻老虎只会见怪不怪地闷头吃肉。
秦明序可不是那种蠢笨的生物。他后颈警惕地炸起，微眯着眸审视戚礼。
如果她再用那样的表情迷惑他，如果她胆敢有一丝裹着糖衣的挑衅，那就……
戚礼已经走到秦明序身边，从他的角度看桌上的屏幕。
秦明序脊背微微一僵，看她的指尖从自己桌上一寸寸划过，留下红色的圈勾叉。
戚礼的声音就在耳边，“你正确率还不错，对了一半。”
她背起桌上的书包，打算走了，经过身边的时候，歪了歪头，轻笑着夸奖：“很聪明呢，序哥。”
*
戚礼沿着长石板路往校门口走，低着头回戚磊的消息。
拇指摁紧语音条，戚礼小声说：“没事的，爸爸，想你们了而已。”
发送出去后，手机不自觉抵在下巴那儿，戚礼思考着要怎么告诉戚磊，她好像被人盯上了。
木屑是巧合吗？如果不是，那飞奔下去的那个人是校内还是校外的？她一个学生，可以调取后山的监控吗？
戚礼脑子里乱糟糟，但旧楼的天台她应该是不会再去了。
况且，桃花的花期快过了。
正想着，她感觉后面被人跟上了。回头一看，秦明序抄着兜散散漫漫地走着，缀在她后面三五米远。
戚礼没管他，他也没跟上来，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快到校门口，戚礼一眼就看到马路对面斜停着好几辆机车，什么鲜艳的配色都有，在岚高设计简约的石碑底下特别吵眼睛。
岚高门口穿西装开豪车的司机不少，也有很多出租车司机凑在一起抽烟聊天，大多都是对马路对面那群叽里呱啦的小年轻的指指点点。
那种上不来气的窒息感又来了，戚礼侧头用余光看到秦明序和她的距离不知从什么时候变近了，甚至她身上有他宽阔肩头投下来的阴影。
秦明序经过她身边，戚礼想都没想，伸手拉住了他。
秦明序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拽住，明明不用使力就能脱离开的程度，他却停下了，低眸看她，痞气地笑了一下。
“怎么，放假舍不得我？”
“加微信吗，序哥。”她问。
秦明序脸上的表情一顿。而后，危险地眯了眯眸。
又来了，那种脖子上仿若套了一条未收紧的绳索、窒息和放松全凭眼前驯兽师喜恶的威胁感。他紧紧盯着她，用野兽的直觉判断她此刻内心的真正所想。
戚礼在笑，笑得很乖，好像真的只是想和他加个微信。
秦明序体内涌起一股烦躁，他不想被她这么牵着鼻子走，于是他飞快的说了一串数字。
戚礼一懵：“什么？”
“我的微信号。”他睨着她，“要么你加我，我看心情通过。记不住就别加了。”
说完，手一扬，踱着步懒洋洋地离开了。
戚礼：“……”
这大爷。她真不想加了。
她站在那儿看着秦明序走入那群人中，其中一个花臂一把勾住他肩膀，很狂热的说着什么，却因为秦明序个子太高，不得不勉强踮起脚来。很快，秦明序跨上一台很高的机车，也没向其他的人那样载着一个，一拧油门就走了。
岚高大门口不远处的一辆迈巴赫里。
司机盯着那些辆机车轰隆隆地绝尘而去，说：“秦总，他和……他的朋友们走了。”
后方有些安静，纸页翻动声轻微，秦汀白极缓地眨动眼皮，摘掉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阖眼。
良久。
“朋友们？”红唇边轻勾起一道极讽的弧度，“连同他在内，社会渣滓罢了。”
司机很为难：“那……接不到人的话，秦先生那边，不好交代啊。”
“没什么不好交代的，他不愿回，无非是挨打而已。”秦汀白语气微凉。
司机干咽了一口唾沫，心想您也没让我下去问问这大少爷愿不愿意啊。
但他想起上次送秦汀白回老宅，车进庭院时轧过去的那滩血，和跪在里屋的那只大型动物，一声也不敢出了。
“走吧。”
司机发动车子，迈巴赫融入车流，与那群机车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