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正午，经筵仪式结束，程光阳照例在慈庆宫吃完午膳，准备出宫。
“程先生，程先生……”
结果刚走到东华门外一条胡同口，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程光阳回过头，循声望去，原来是皇太孙的保母，客印月。
对方头戴尖顶?髻，身上穿着天蓝色护领宫裙，面容昳丽、身材丰满。两侧还跟着六七名随从太监，那些太监手中，各自提着几只盒子。
“客姐姐……”
程光阳合袖朝对方作了一揖，好奇道：“客姐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客印月的年纪，约摸比程光阳大三四岁，平日宫里人，大多管她叫嬷嬷，如今听到程光阳叫自己姐姐，客印月不禁脸色一红。
抬头望去，见程光阳生得白净俊俏，她心里不禁暗暗欢喜，毕竟被一个年轻男子叫姐姐，至少说明自己容颜未老。
“程先生，这些东西都是哥儿要送你的，正好我今日有空出宫，办膳的李太监托我带出来，转交给先生。”
程光阳微微点头，随后为难道：“东西太多，我一个人恐怕搬不动，要不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无妨的，无妨的。”客印月道：“程先生，你府邸在什么地方，我叫他们帮你送去，反正今日我有时间，只要天黑之前能回宫就好。”
“好，有劳客姐姐了。”
既然客印月这么说，程光阳也不再推辞。
两人正说着话，客光先忽然牵着一匹大白马，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这是客光先的日常工作，每次程光阳进出皇城或者翰林院，他都要负责接送。
“姐！”
客光先眼力极好，发现跟在程光阳身后的，竟然是自己的姐姐，心中大喜，连忙向两人走去。
“光先……”
客印月见了弟弟，自然也很高兴，握着他的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阵，见他脸色比以前圆润了，身上还穿着干净衣裳，知道他平日过得不错。
于是转过身，对程光阳低眉敛衽、屈膝行礼道：“程先生，我这兄弟粗手笨脚的，又不怎么会说话，多亏跟在先生身边，平日才没少受关照，小妇人替他谢谢先生了。”
“客姐姐不必如此客气。”
程光阳忙将客印月搀扶起来，笑着摇头道：“我与令弟本来就投缘，他在我这里又向来做事勤恳、任劳任怨，偶尔关照他也是应该的，何况也谈不上什么关照。”
客印月可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当年魏忠贤被杨涟、左光斗一干东林党，以二十四条大罪弹劾。吓得魏忠贤屁滚尿流，连忙进宫求客印月救自己。后面若不是客印月去找天启帝求情，魏忠贤说不定真要倒霉。
这样的女人，程光阳当然要尽一切手段，和她搞好关系。这就是为什么他平日对客光先、侯国兴两舅甥，能关照就关照，甚至不惜送侯国兴去读书。
不过侯国兴并不是读书的料，大半年下来，字也没学会几个，每次气得客光先要动手揍他。
“程先生，不管怎么说，小妇人还是要谢谢你。”
客印月被程光阳握住手腕，轻轻扶起，感受着这位俊俏郎君近在咫尺的气息，心中不禁一荡，脸色也更红了。
程光阳敏锐地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先是愣了愣，随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很快他又将这种念头按住了。
不行，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做啊，一旦被人知晓，自己名誉扫地不算什么，关键对方是未来皇帝的奶娘。
这层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
九月过尽，时间来到十月。
程光阳与钱谦益、汪汝谦等人，基本已经商议好了在南直隶成立明兴社分社之事。
分社社长，自然是由钱谦益来出任，并且程光阳还允许对方在南直隶招收社员，设置地方委员会，不过委员成员的名单和具体信息，需要先经过京师委员会的审核。
周延儒对此是不太乐意的，私下找到程光阳抱怨道：
“复甫，钱牧斋和那群邪党关系密切，南直隶苏州又是邪党的聚集之地，你让钱牧斋做分社社长，就不怕分社将来全是邪党成员吗？”
“玉绳兄，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
程光阳摇头道：“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等在南直隶并无根基，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和钱牧斋合作。”
“钱牧斋此人，虽说和邪党有关系，不过我看得出，他结交邪党，只是图个晋身的机会，未必就真的认同那些邪党的主张。”
严格来说，钱谦益在东林党人中，和阮大铖的形象颇为类似，都是扮演着投机分子的角色。
阮大铖不用多说，历史上此人在阉党和东林党间反复横跳，已经说明了他的品性。
钱谦益其实也是一样的。
首先，作为心学拥趸，钱谦益对李贽等泰州学派的学说推崇备至，这和东林党内部普遍反对心学的态度，可谓是截然相反。
其次，在原本的历史上，到了南明时期，真正的东林—复社党徒，对马士英、阮大铖等人，无疑是深恶痛绝的，但钱谦益却不然，他与这两人关系都很不错。
最后，东林—复社党徒，虽说不顾大体、一再内斗，对明朝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明亡之后，这帮人里真正投降清朝，做了汉奸的，数得出名字的，也就钱谦益、侯恂、张凤翔、房可壮四个人。
其他如黄公辅、解学龙、刘宗周、夏允彝、夏完淳，都选择了殉国。剩下郑三俊、赵洪范、熊明遇等人，要么隐居不出，要么死于兵乱。
钱谦益在面对清军围城时，选择开城投降，光是从这点来看，就足以证明他并不是真正的东林信徒，而是个投机分子。
对方这样的人物，信仰不够坚定，品行方面当然是大节有亏的，但这种人也有好处，那就是可以利用名利，将其收为己用。
反倒是黄尊素、李应昇这类人，性格太过倔犟，想成功说服他们反水，注定不会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