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着细雪,落在沈软软的征袍上,融化成水,又冻成冰。
破风军整队返程时,她已经连上马都需要两个士兵扶着,肺里像塞了团烧红的棉絮,每走一步都要咳上好一阵。
赵毅劝她坐车,她却摇摇头,靠在马鞍上笑:“我是将军,得走在最前面,让弟兄们看看,我们赢了,能回家了。”
可她没料到,西域蛮族败退时,竟悄悄留了一支精锐骑兵,藏在返程必经的黑风口。
那里两山夹峙,只容一队人马通过,正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当第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时,沈软软几乎是凭本能挥枪挡开。
箭杆撞在枪杆上,震得她虎口裂开,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滴。
“有伏兵!”她嘶声大喊,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叶,“左翼列阵!右翼护住百姓!中军跟我顶住!”
藏在山沟里的蛮族骑兵冲了出来,人数不多,却个个凶狠异常,直扑队伍后方的百姓和伤兵。
沈软软睁红了眼,拍马冲了上去。她的体力早已耗尽,全靠一股意念撑着,枪法没了从前的灵动,却多了股同归于尽的狠劲。
一个蛮族骑兵挥刀砍向一个吓傻了的孩子,沈软软猛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背挡住了那一刀。
刀刃划开甲胄,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半个后背。
她回手一枪,刺穿了那骑兵的喉咙,随即从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赵毅疯了一样冲过来,抱住她血肉模糊的身体。
沈软软咳着血,抓住他的手腕,气息微弱:“别管我……护好百姓……别让……别让弟兄们白死……”
她看向那些惊慌的百姓,看向那些浴血的士兵,眼前开始模糊。
她好像看到了父亲,看到了陆峥,看到了那些死在南疆、北疆的破风军弟兄。
他们都在对她笑,说“将军,我们回家了”。
“将军!您撑住!我们马上就能赢了!”赵毅哭着喊,手里的刀挥得越发狠厉。
沈软软摇摇头,想笑,嘴角却溢出更多的血。
她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像掌心的沙。
她想起沈彻,想起他小时候送她的玉佩,想起他在天牢里红了的眼眶,想起他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其实她从来没恨过他,只是累了,累得没力气再爱了。
最后一个蛮族骑兵倒下时,沈软软的手松开了,枪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望着天空,细雪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
她好像听到了京城的钟声,好像看到了沈彻站在城楼上,望着她的方向。
“沈彻……”她轻轻呢喃,声音细得像蚊蚋,“太平盛世……我做到了……”
话音落,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赵毅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放声大哭。
破风军的士兵们围过来,齐齐跪下,哭声震彻山谷。
百姓们也跪了下来,泪水混着雪水,湿透了衣襟。
他们知道,是这位女将军,用自己的命,换了他们的安稳。
消息像长了翅膀,先于队伍传回了沿途城镇。
当破风军护送着灵车经过第一个镇子时,镇口早已站满了百姓。
老人们拄着拐杖,妇人抱着孩子,年轻人捧着刚做好的白花,全都自发地站在路边。
灵车驶过,百姓们齐刷刷跪下,没有哭喊,只有压抑的抽泣。
手里的白花举得高高的,像一片白色的海洋。
“萧将军,您走好……”
“多谢将军护我们周全……”
一声声低语顺着风传到灵车旁,落在那面染血的军旗上。
就这样,从北境到京城,一路上的城镇、村庄,百姓们都自发地跪迎。
他们拿出家里最好的布料,做成素色的幡旗;
他们把刚蒸好的馒头、熬好的热汤,送到士兵手里;
他们甚至跟着灵车走了一段路,只为送这位女将军最后一程。
三天后,一封染血的书信从北境送出,快马加鞭地奔向京城。
宫里的辰时,沈彻正在批阅奏折。桌上堆着厚厚的奏章,都是关于边境安抚、农桑发展的。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起那枚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温度,心里又开始想念沈软软。
他已经安排好了,等这批奏折批完,就亲自去北境接她回来,无论她要什么,他都给。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太监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手里捧着一封染血的书信。
沈彻的心猛地一沉,连忙接过来。
信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暗红色,字迹也摇摇晃晃,是赵毅的笔迹。
“陛下:北境返程遇伏,将军为护百姓与弟兄,身中数刀,战死沙场……
将军临终前嘱咐,勿念,勿寻,好好治理大靖……破风军全体将士,恭送将军。”
短短几行字,沈彻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他的手不停地发抖,信纸从指尖滑落,飘落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
“她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我会好好的……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他猛地站起身,冲出书房,像个疯子一样在宫里奔跑。
他跑过他们从前一起玩闹的御花园,跑过她曾经练枪的校场,跑过他为她准备的偏殿。
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到处都有她的声音,可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凛凛……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他蹲在地上,抱住头,放声大哭。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
他想起自己在南疆断她粮草,想起把她打入天牢,想起她穿着征袍离去时的背影,心里的悔恨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肉。
“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他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不该猜忌你,不该利用你,不该让你受这么多苦……你回来骂我好不好?
回来打我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吓坏了,却没人敢上前劝。
他们只能远远地站着,看着他们的陛下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寒风中哭得撕心裂肺。
七天后,破风军的队伍回到了京城。
队伍最前面,是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灵车,车上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上覆盖着破风军的军旗,军旗上的“破风”二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京城的百姓早已挤满了街道,从城门到皇宫,两侧的人墙望不到头。
他们手里拿着白花、素幡,脸上挂着泪痕,静静地站着。
当灵车出现时,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
紧接着,整个街道的百姓都齐刷刷跪下,哭声瞬间响彻京城。
“萧将军!”
“我们的救命恩人!”
百姓们的哭喊混在一起,像一场沉重的雨,落在灵车和沈彻的心上。
沈彻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他穿着一身素服,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看到那口棺材,看到跪满街道的百姓,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陛下……”赵毅单膝跪地,声音沙哑,“末将……把将军带回来了。”
沈彻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向灵车。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棺材,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像他此刻的心。
“凛凛……我们回家了……”他的声音哽咽,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我带你回家了……”
他亲自扶着灵车,一步步走向皇宫。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依旧跪着,有人把手里的白花轻轻放在灵车经过的路上;
有人对着灵车磕头,额头磕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这位为他们战死的女将军。
沈彻把沈软软的棺材停放在偏殿里。
他没有让大臣们为她举办盛大的葬礼,只是按照她的遗愿,简单地处理了后事。
但百姓们却自发地在京城外建了一座“将军祠”,里面供奉着萧凛的牌位和一幅画像。
每天都有百姓去那里上香、祭拜,即使过了很多年,将军祠里的香火也从未断过。
沈彻每天都会待在偏殿里,陪着那口棺材,像从前她活着的时候一样,跟她说话。
“凛凛,今天我去了将军祠,看到好多百姓在给你上香,他们都很想你。”
“凛凛,江南的百姓送来感谢信,说今年的收成很好,还说要给你立一块碑。”
“凛凛,破风军的弟兄们说,要永远守护大靖,不辜负你和他们的约定。”
他就这样,一个人对着棺材,说上一整天的话。
宫里的人都说,陛下疯了,可只有沈彻自己知道,他没疯,他只是太想她了。
从那以后,沈彻再也没有笑过。
他没日没夜地处理朝政,整顿吏治,发展农桑,开拓疆土。
在他的治理下,大靖王朝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安稳无虞,真正实现了沈软软想要的太平盛世。
他没有娶妻,后宫空无一人。
有人劝他选后,为皇室延续血脉,他却只是摇摇头:“朕的皇后,早就不在了。”
他从宗族里挑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亲自教导他读书、理政、领兵。
他告诉那个孩子,要永远记住破风军,永远记住萧凛将军,记住是她用生命换来了大靖的安稳。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沈彻都会回到偏殿,拿出那枚玉佩,放在棺材上。
他会坐在棺材旁,看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小时候和沈软软一起在军营里的日子。
那时候的月亮,也像现在这么圆,这么亮。
“凛凛,你看,我做到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也带着一丝悲凉。
“我给了你太平盛世,给了百姓安稳日子。可我还是想你……我好想你……”
风吹过偏殿的窗户,带着一丝凉意。沈彻知道,沈软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只能用自己的余生,守护好她用生命换来的太平盛世,守护好她爱的百姓。
这一守,就是一辈子。
直到白发苍苍,沈彻依旧每天处理朝政,依旧每天去偏殿陪着那口棺材。
他临终前,留下了一道圣旨:将他和沈软软合葬在一起,葬在北疆的土地上,和破风军的弟兄们在一起。
圣旨的最后,写着一句话:“此生负你,来世必偿。
若有来生,换我为将,护你一生安稳,再不让你受半分苦。”
那一年,大靖王朝的盛世达到了顶峰。百姓们依旧会去将军祠祭拜,会给孩子们讲萧凛将军的故事。
他们说,将军从未离开,她化作了北疆的风,化作了江南的雨;
化作了守护大靖的每一寸土地,永远护着他们安居乐业。
而沈彻和沈软软,也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
这一次,没有猜忌,没有利用,没有战争,只有彼此,和他们想要的太平盛世。
沈软软的意识漂浮在半空中,看着沈彻在偏殿里对着棺材喃喃自语;
看着百姓们在将军祠里虔诚祭拜,看着大靖的土地上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可心里却异常平静,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风雪后,终于迎来的晴天。
“宿主,原主的执念已消。”001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沈彻用一生践行了对你的承诺,守护了太平盛世;
百姓永远铭记你的恩情,将军祠香火不断;
破风军的精神传承下去,成为大靖的脊梁。任务……完成了。”
沈软软微微点头,视线落在沈彻手中那枚磨得发亮的玉佩上。
她能感受到原主残留的情绪——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丝淡淡的释然。
或许从她挡下那一刀、护住那个孩子的时候。
原主就已经原谅了沈彻,也原谅了那个曾经为他奋不顾身、却被伤得体无完肤的自己。
“我们可以离开了吗?”沈软软轻声问,声音像风一样轻。
“嗯,随时可以。”001的声音顿了顿,“宿主,你……要不要再看他一眼?”
沈软软看向偏殿里的沈彻。
他已经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可依旧每天都会来这里,陪着那口棺材。
他的手里始终握着那枚玉佩,像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此刻,他正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擦拭着棺材上的灰尘,嘴里还在小声说着什么。
“不了。”沈软软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有他的责任,我有我的归途。这样,就很好了。”
原主的心愿是让沈彻后悔,让他记住失去的珍贵。
可到最后,她才发现,真正的“惩罚”从来不是让他痛苦一生,而是让他带着这份悔恨,拼尽全力去完成他们曾经的约定。
沈彻做到了,他给了大靖太平,给了百姓安稳,也给了原主一个迟来的交代。
“那我们……走了。”001的声音落下,沈软软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皇宫,看了一眼那个苍老的身影,看了一眼这片被她守护过的土地,然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原主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替我完成了未尽的使命;
谢谢你,替我看到了太平盛世;
谢谢你,替我放下了所有的执念。
而偏殿里的沈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房间,眼里满是茫然。
他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凛凛……是你吗?”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又带着一丝失落。
“你是不是……要走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吹动了棺材上的军旗,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彻笑了笑,笑得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他知道,她真的要走了。
她完成了她的使命,也该去好好休息了。
“你放心走吧。”他对着空气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对爱人低语。
“大靖我会守好,百姓我会护好,你的名字,我会永远记住。
等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就去找你……到时候,你可别不认我。”
说完,他拿起那枚玉佩,贴在胸口,继续擦拭着棺材上的灰尘。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那口棺材上,温暖而平静。
而此刻的沈软软,已经回到了系统空间。
她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白色空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任务完成得很好。”001的声音带着笑意。
“接下来,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开始下一个任务?”
沈软软点点头,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闪过萧凛的一生——十五岁披甲,镇守北疆八年,为沈彻征战四方,最后战死沙场。
她的一生都在守护,守护家国,守护百姓,守护那个曾经的少年。
“001,”沈软软忽然开口,“你说,下辈子,他们会再见面吗?”
001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会的吧。
毕竟,他们还有未完成的约定,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下辈子,一定会再见的。”
沈软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无论下辈子他们会不会再见,萧凛和沈彻的故事,都已经在大靖的土地上,在百姓的心里,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记。
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
下一个世界,又会遇到怎样的人,怎样的故事,怎样的执念呢?
沈软软睁开眼睛,眼里充满了期待。她站起身,对着001说:“准备好了,我们去下一个世界吧。”
“好!”001的声音落下,系统空间开始变得模糊,新的任务,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