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济安的声音很轻，很慢，帐内的喧哗声却戛然而止。
那跪了一地的将领们，原本还在用眼角的余光互相打量，此刻却都面面相觑
他们预想过萧济安的各种反应。
或是惊慌失措，或是愤怒呵斥，或是虚与委蛇。
但他们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云淡风轻的问话。
仿佛他们刚才那场声泪俱下、饱含悲愤的逼宫，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滑稽戏。
张虎抬起头，正好对上萧济安的目光。
张虎抬起头，对上萧济安的目光。
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病后的疲惫，深处却是一片平静，看得他心里发慌。
“殿下……末将……”张虎一时竟有些语塞。
“本王问你，说完了吗？”萧济安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但话语里的分量却重了几分。
“说……说完了。”张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说完了，就起来吧。”萧济安摆了摆手，随即又补充道，“你们也都起来。”
将领们互相看了看，迟疑着站起身，帅帐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变得古怪。
萧济安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陈武。
“陈副将，本王问你，张将军所言，句句属实吗？军饷，当真三个月未到？粮仓，当真即将见底？”
陈武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最后的站队时刻！
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张虎，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萧济安，脑海中天人交战。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躬身道：“回殿下！张将军所言……大体属实。军饷确已三月未至，军中粮草，也确实告急。”
听到这话，张虎的嘴角隐蔽地扬了一下。
陈武，到底还是不敢得罪自己。
然而，萧济安接下来的话，让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好！好一个大体属实！”萧济安猛地一拍桌子，那温和的笑容从他脸上消失，凛然的怒意从他嘴中吐出，
“将士们在前线为国征战，流血牺牲，后方却连他们的粮草都无法保证！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霍然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帅帐。
“张将军，你放心！此事，本王管定了！”
张虎心中一喜，以为萧济安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
“殿下英明！”他立刻顺势高呼。
“不过！”萧济安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
“本王去向三哥催讨军饷，总得知己知彼。我需要知道，我们到底缺多少粮，缺了多久，才能有理有据，让他无话可说！”
他目光扫视全场，用命令口吻说道：
“传我将令！明日一早，本王要亲自检阅军中粮仓！所有校尉以上将官，必须全部到场！陈武！”
“末将在！”陈武大声应道。
“你连夜准备，将所有粮仓的账目、出入库记录，都给本王整理出来！本王要亲自核对！”
“末将……遵命！”陈武心头一震，他明白，事情要闹大了。
张虎的脸色终于变了。
亲自检阅粮仓？还要核对账目？
他想阻止，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萧济安把为将士讨军饷的大旗举得高高的，他如果阻止，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殿下……”张虎还想说些什么。
“就这么定了！”萧济安一挥手，直接打断了他，“本王累了，宴会就到此为止吧。都散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众人，径直转身走入了帅帐的内室。
只留下满帐的将领，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张虎。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镇北军的中央校场上，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士兵。
五殿下要亲自开仓验粮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大营。
普通士兵们或许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但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肚子。
听说新来的皇子要为他们解决吃饭问题，所有人都自发地聚集了过来，人山人海，议论纷纷。
萧济安身披一件黑色的大氅，在陈武等将领的陪同下，缓步走上了点将台。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张虎站在他的身侧，脸色难看，他几次想劝说萧济安不要把事情闹大，私下解决，但都被萧济安用“要让将士们亲眼看到，本王是真心为他们办事”的理由给堵了回去。
“开仓！”
随着萧济安一声令下，距离校场最近的一座粮仓，那沉重的木门被十几名士兵合力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陈腐气味的空气，瞬间从粮仓内涌出，让站在前排的士兵们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进去！”
萧济安率先走下点将台，径直向粮仓走去。
将领们和士兵代表们紧随其后。
粮仓内光线昏暗，堆放着一摞摞麻袋。
陈武走到一个麻袋前，解开绳子，将里面的粮食倒了出来。
周围的士兵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那倒出来的，根本不是饱满的米粒，而是颜色发黄、颗粒干瘪的陈米，里面还掺杂着大量的沙土和石子。
“这是……给我们吃的军粮？”一个士兵代表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殿下，您再看这边！”陈武又领着众人走到粮仓深处，撕开了另一个麻袋。
哗啦一声，一股绿中带黑，已经彻底霉变结块的谷物，倾泻而出，那股刺鼻的霉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这些……这些猪都不吃啊！”
“天杀的！我们就是吃这些东西，去跟北莽人拼命的吗？”
“是谁？是谁干的！”
群情激愤！
聚集在粮仓外的数万士兵，通过里面传出的惊呼和怒吼，也渐渐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萧济安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走到那些掺着沙土的粮食前，弯下腰，抓起一把任由沙土从指缝间滑落。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锁定在早已汗流浃背的张虎身上，扬起手中的那把粮食，一字一顿地问道：
“张将军，你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