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钩,悬挂在金陵城上空。刚刚结束一场恶战的四人组,或坐或卧在城南一处废弃民宅里,连喘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陈文昌小心翼翼地将那柄费尽心力夺回的碧云剑放在铺了干草的破木桌上,剑身沾着的几点血污,在昏黄油灯光下,泛着不祥的暗红。
“总算…总算拿回来了。”欧阳菲菲揉着发酸的手腕,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那碧云剑毫无征兆地,开始自行嗡鸣,声音清越,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剑身之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细若蚊足的古老铭文,次第亮起,流淌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淡金色光芒!
“怎么回事?!”罗子建一个箭步上前,手已按上了腰间的战术匕首。张一斌则迅速移动到窗边,警惕地望向外面寂静的街道。
陈文昌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凑近前去,瞳孔被那金光映照得发亮。他逐字逐句,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浮现又隐去的铭文,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上面…上面说…”他喉咙发干,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碧云剑乃镇守时空裂隙之钥,需在…在大报恩寺琉璃塔地宫完全封闭之前,将其归还原位。否则…剑灵失衡,将引动时空乱流,我等…将永世滞留大明,再无归期!”
“永世滞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剑身铭文流转的微光和那持续的、催命符般的嗡鸣。
“大报恩寺…琉璃塔…”欧阳菲菲猛地抬头,“那不是朱棣下令修建,还没完工的那个吗?!”
“正是!”陈文昌面色凝重如水,“铭文提示,琉璃塔地宫封藏之时,便是最后期限。我估算过工程进度,留给我们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最多,只有八十天。”
八十天!倒计时,从这一刻起,滴答作响,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之前的兴奋、疲惫瞬间被这巨大的紧迫感冲刷得一干二净。他们不再是偶然闯入历史的过客,而是与时间赛跑的囚徒。
短暂的死寂后,是迅速的行动。罗子建摊开凭借记忆粗略绘制的金陵城防图;张一斌开始清点他们所剩无几的“现代物资”——一小瓶云南白药,几块压缩饼干,还有欧阳菲菲死活塞进行囊的几包火锅底料和辣椒酱;欧阳菲菲则蹙着眉,飞速回忆着所有关于大报恩寺修建的零星历史知识。
目标明确:混入大报恩寺修建工地,找到琉璃塔地宫入口,归还碧云剑。
方法?暂无。前途?未卜。
翌日清晨,金陵城在薄雾和喧嚣中苏醒。大报恩寺工地位于城南,尚未走近,已闻人声鼎沸,号子震天。远远望去,脚手架林立,木材、石材堆积如山,无数匠人、役夫如同蚁群,在其间穿梭忙碌。一座宏大的殿宇已初具轮廓,更远处,琉璃塔的基座也已夯土筑起,直指苍穹,显示着帝国工程的磅礴气势。
四人混在招募工匠的人流中,试图靠近。然而工地外围戒备森严,不仅有身穿号服的军士巡逻,更有一些眼神锐利、身着褐色官服、腰佩狭锋腰刀的人影在暗处逡巡,他们的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是东厂的番子。”陈文昌压低声音,语气沉重,“看来吴老二那阉贼,并未放弃,布下的眼线比我们想的还多。”
硬闯显然不行。他们退到远处一个茶摊,观察良久,发现所有进入工地的工匠,都需核验身份,持有工部颁发的“匠作符牌”,且有熟识的工匠作保。他们这四个来历不明、口音各异(尽管陈文昌已极力模仿官话)的陌生人,想混进去,难如登天。
“怎么办?时间不等人啊!”欧阳菲菲看着那川流不息的人群,急得跺脚。
陈文昌的目光,落在了茶摊旁边一个正唾沫横飞呵斥手下搬运瓷器的胖监工身上。那监工衣着体面,大腹便便,一脸倨傲,显然是工地上的一个小头目。
“看来,得找个‘贵人’引路了。”陈文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摸了摸怀里那瓶吃烤肉剩下的、包装精美的“烈焰焚情”辣椒酱。他小心地撕掉标签,将鲜红粘稠的酱体倒入一个在街边买的干净小瓷瓶里。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堆起谦卑又带着几分神秘的笑容,径直朝那胖监工走去。
“这位管事请了。”陈文昌拱手作揖。
胖监工斜睨了他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何事?没见爷正忙着吗?”
“在下偶得海外仙方所炼‘赤炎金丹’一瓶,”陈文昌压低声音,将小瓷瓶托在掌心,“服用后通体舒泰,精力倍增,尤能…助阳壮气,夜御…咳咳。”他适时停下,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
那胖监工原本不耐烦的眼神,在听到“助阳壮气”四个字时,瞬间亮了起来。他接过瓷瓶,狐疑地拔开木塞,一股极其辛辣霸道、却又混合着奇异香料的浓郁气味直冲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味道前所未有,强烈而诱人。胖监工舔了舔嘴唇,小心地用指甲挑了一点,放入口中。
“嘶——哈!”一股烈火般的灼烧感瞬间在舌尖炸开,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酣畅淋漓。胖监工的脸瞬间涨红,额头冒汗,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精神为之一振!
“好!好东西!”胖监工如获至宝,紧紧攥住瓷瓶,再看陈文昌时,眼神已大为不同,充满了热切,“先生真乃异人也!不知此丹…还有多少?”
“此丹炼制不易,机缘巧合仅得此一瓶。”陈文昌故作高深,“不过,在下与几位同伴,精通些奇巧技艺,听闻大报恩寺招募天下能工巧匠,特来投效,只为沾些皇家功德,不求银钱。只苦于无人引荐…”
“好说!好说!”胖监工拍着胸脯,“包在李某身上!正好琉璃塔那边缺几个打下手的,你们跟我来!有了这金丹,王太监那边也好说话!”他所谓的王太监,显然是工地上地位更高的内官监管事。
靠着这瓶“仙丹”,四人顺利拿到了粗糙的木制符牌,换上了役夫的粗布短衣,混入了嘈杂混乱的工地。张一斌因体格健壮,被分去搬运砖石;罗子建身手敏捷,被派去高处传递物料;欧阳菲菲心思细,被安排协助整理文书(主要是因为她声称识字);陈文昌则因那瓶“仙丹”,被李监工另眼相看,安排了个相对轻松的巡查杂役。
接下来的几日,四人便在各自岗位上,一边笨拙地适应着明代工匠的劳作,一边暗中搜寻地宫的线索。工地管理严格,不同区域界限分明,尤其是核心的琉璃塔建造区,看守尤其严密。
欧阳菲菲所在的文书房,堆满了各种物料清单、工事记录,唯独不见核心的建筑图纸。她旁敲侧击,那些老书吏却守口如瓶,只道:“塔样乃机密,由宫里的太监和几位大匠亲自掌管,岂是我等能窥探?”
她不死心,趁着给一位姓孙的老匠人送饭的机会,拿出一面小巧玲珑、背后贴着水钻贴纸的塑料化妆镜——在她看来已是淘汰的旧货——递了过去。
“老丈终日辛劳,满面尘灰,此物乃家传宝镜,照人清晰无比,聊表敬意。”
孙匠人狐疑地接过,对着镜面一照,吓得差点把镜子扔出去!镜中之人纤毫毕现,连眉毛里的灰尘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可比模糊的铜镜强了千百倍!
“这…这…”孙匠人手都有些抖了。
欧阳菲菲趁机道:“老丈,我等初来乍到,对这等通天巨塔心生敬畏,只想多见识见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远远看一眼那塔样图纸?也好回去跟乡人吹嘘,见过皇家的气派。”她故意用上了在现代推销的话术,“若能有幸一观,必当‘五星好评’,日后还有‘追评重谢’!”
孙匠人虽不懂“五星好评”是何意,但“重谢”二字和手中宝镜的价值他是懂的。他犹豫再三,压低了声音:“小娘子,不是老朽不肯,那塔样真不是随便看的…不过…”他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才极快地说道,“听闻那图纸并非一张,而是分绘于数卷之上,由几位大匠分执。其上标记,非是寻常文字,好似…好似密码天书一般,就怕你看了,也看不懂。”
图纸分卷!标记是密码!
这消息让四人心头一凛。难怪他们找不到完整线索。必须想办法看到图纸,而且要破解其中的密码!
机会很快来临。这日午后,天色忽然阴沉,狂风骤起,眼看一场暴雨将至。工地上顿时一片忙乱,匠人们纷纷抢收工具、遮盖材料。负责保管一部分图纸的周大匠,正指挥学徒将一卷沉重的绢帛图纸从临时工棚搬往更安全的库房。
一阵狂风卷着沙石袭来,吹得人睁不开眼。两名学徒一个踉跄,手中抬着的厚重图纸卷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卷轴一端的木质轴头竟被摔裂,图纸散开了一小部分!
周大匠气得跺脚大骂。一直在附近高处作业的罗子建眼疾手快,如同猿猴般从脚手架上溜下,主动上前帮忙。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那散开的绢帛。
图纸上线条繁复,标注密密麻麻。果然,在一些关键节点,比如塔身转角、檐角起翘处,用的并非汉字,而是一种由简单几何图形——圆圈、三角、短杠——组合而成的怪异符号!它们像一串串无声的密码,镶嵌在精密的建筑线条之间。
与此同时,张一斌也在忙碌中发现了不寻常。他在搬运一批新运来的铁制工具——主要是镢头、凿子时,发现其中几件的木柄末端,都刻着一个不起眼的莲花状凹痕,凹痕内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朱砂。起初他以为是工匠的标记,并未在意。但当他无意中将一根刻有莲花痕的凿子柄,对着阳光特定角度观察时,惊讶地发现,那莲花痕内部的木质纹理,在光照下竟隐隐呈现出极其细微的、类似舆图般的曲折线条!
他心中巨震,假装失手弄断了一根有标记的旧镢头柄。在无人处,他小心地劈开木柄,发现内部靠近莲花痕的地方,竟镶嵌着一片薄如蝉翼、质地奇特的骨片!骨片上用极细的针尖,刻划着更加复杂精密的图案,似乎描绘的是某种机关结构,其连接点,赫然也标注着与罗子建所见类似的几何符号!
工具柄内藏匿的骨片机关图!图纸上的密码标记!
线索开始交汇,指向一个共同的核心——琉璃塔地宫的入口,及其开启方法,就隐藏在这些看似普通的建造细节和特殊的符号密码之中!
然而,就在张一斌强压激动,准备将骨片悄悄藏好时,一道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他的背影。不远处,一个原本在清点工具的东厂番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悄悄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并向同伴使了个眼色。
张一斌浑然不觉,他正为这意外的发现而心跳加速,只觉得手中的骨片滚烫,仿佛握住了通往归途的一线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将骨片塞入怀中,抬头望了望阴沉欲雨的天空,和那在狂风中更显巍峨神秘的琉璃塔基座。
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