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王国军的人马风尘仆仆的赶到约灵港，已经是几天后的黄昏
尽管这时节还刮着令人打颤的冷风，但全副武装心事沉沉的军士们还是被沉重的行军气氛压得满头大汗，刚一入城就赶紧找了个地方歪倒在一旁歇息
看着城内混乱的景象，海因里希眉头紧皱，但并没有强作要求
接二连三的挫败已经让王国军的士气陷入了谷底，此时再去抓军纪问题只会让这些躁动的贵族领主们产生抵抗情绪，甚至出现哗变
巨大的城堡大厅挤满了狼狈的士兵、惶恐的仆役和面色沉郁的贵族，空气里弥漫着汗臭、血腥与咸腥海风搅成的浊流
王国的残兵败将们蜷缩在角落里，卸甲的铿锵声中，疲惫如铅般浸透每个人的骨髓
莱恩脚步沉稳地穿过混乱的人流，铠甲缝隙间凝固的黑血如他的勋章
高文和西蒙如影随形，所过之处人潮竟自行裂开一道缝隙，敬畏又疏离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就在走上旋转楼梯，行至男爵卧室时，伊薇特和海伦娜一同快步走来
海伦娜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与担忧“公爵服下了那瓶药剂”
她压低声音，瞥了一眼旁边眉头微蹙、隐带忧虑的伊薇特“按你说的，用了伊薇特的名义，效果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思议”
海伦娜曾亲自体会过莱恩给予的治疗药剂的效果，堪比神迹
莱恩点点头，推开沉重的橡木门
石室内烛光摇曳，火盆驱不散北境的湿冷，巨大的石床上，马格努斯公爵魁梧的身躯依然静静躺着，但那曾经灰败如死尸的脸庞现在好歹有了血色，胸膛起伏也平稳有力了许多
那几乎将他撕裂、深可见骨的恐怖创口边缘，翻卷坏死的黑紫色皮肉明显收敛，新生的粉嫩肉芽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正艰难地与一股盘踞在伤口深处、散发着微弱硫磺气息的黑气抗衡
哈罗德男爵正拄着根橡木杖，俯身细细查看老友的伤势，闻声抬头，那双依旧锐利的双眼掠过莱恩冷峻的脸，再落在面无表情的伊薇特身上
“瓦利的小把戏，能顶得住地狱邪火？”他的声音带着疑惑，压得石室内本就稀薄的空气更沉了
伊薇特刚要开口，莱恩却一步上前，平静地迎上老人的目光“这是伊薇特耗尽心力配制的药，公爵伤得太深，腐毒未清，但命保住了就好”
哈罗德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最终莱恩双眼中的红芒上停留了一息，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把重心移回橡木杖，狠狠一顿“是啊，活下来就好！约灵的石头墙够厚，还能让老狮子在这儿喘口气！”
风暴的中心，在第二天黎明前就被点燃
临时被清理出来的约灵堡主厅，此刻成了王国支离破碎权力体系的角斗场
粗粝的长桌旁，王都派残存的老贵族尤斯塔斯伯爵端坐上首，鬓发如霜，眼底熬得通红；暂代指挥的海因里希男爵脸色凝重，眉间刻着深深的沟壑；新老贵族、北地骑士、诺格兰的铁甲们彼此泾渭分明地分坐两侧，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
唯一能打破沉闷的，是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玛加丽塔坐在海因里希身侧的位置，代表着国王和公爵的权威，淡金色长发挽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充斥化不开的疲惫与忧虑
库瓦德将军解开颈下系带，将沉重并布满劈砍痕迹的带角巨盔咚地一声顿在长桌上，沉闷的声响震得烛火一晃
“男爵大人，我军已按协议协助掩护你们撤离，现在应该开诚布公的谈谈了”
他环视众人，黝黑的脸膛上看不出喜怒“诸位大人，诺格兰的军团，为的是履行对丹马克王室的援军承诺——将地狱之口中的邪祟驱逐北境冻土！诺格兰的剑只为砍向恶魔！”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隐含期待的王国派面孔，加重了语气“贵国王室与贵戚勋爵间的家事我们无意去掺和....除非贝尔塔伯爵本人亲自站在我面前，刀刃上滴着恶魔的血，或是他指挥的兵锋明确指向了人类而非魔物.....否则，我的士兵，不会为任何一派丹马克贵人的争执调转矛头！”
尤斯塔斯伯爵面色涨红，激动站起“将军！腓特烈港的恶魔舰队，可是装备着西境武备！这难道是巧合？！而且莱恩骑士在奥尔堡....”
库瓦德抬手打断，声音更冷三分“缴获！玷污！甚至嫁祸！战场上匪夷所思之事何其多！仅凭敌舰武备疑点与内部推断，如何能定罪一位统领西境、手握重兵的伯爵？而且还是在对抗恶魔这样的档口？”
“我的态度不会变：你们内部有分歧是你们丹马克的事，但若无确凿证据，我绝不会对一位王国有累月苦战之功的重臣刀刃相向，我库瓦德和诺格兰勇士，将停止在北境无谓权力漩涡中的徒然消耗！”
这样的争吵已经持续了数轮，来来回回都是大差不差的话语在拉扯，这让角落里的莱恩越来越焦躁，似乎血脉深处有种躁动不安的毁灭欲望在涌动，喉头滚烫
就在他听着库瓦德以及其他一些骑墙派领主们的喋喋不休，而开始逐渐被支配理智的时候——
“呵.....”
角落里一声枯哑的低笑，引起了莱恩的注意
哈罗德男爵终于是先一步忍耐不住，睁开了那双浑浊却依然充满战意的眼睛
他慢慢站起身，发出骨骼摩擦的轻响，苍老的身躯如饱经风霜但根基稳固的石柱，慢悠悠地踱到地图前，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用指关节在约灵城的位置上重重一叩！
咚！
闷响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心头
“库瓦德将军！”哈罗德的声音带着北境代代与天搏斗、与海争食沉淀下来的那股蛮横底气“你是北边的客人，老头子本不该强求什么！贝尔塔那崽子到底想干什么，我也看不清全貌！但即便隔着北海，我也能闻见里面的腥臭算计！我不信他清清白白！”
他猛然转过头，死死将目光钉在库瓦德脸上，带着赤裸裸的逼迫：
“证据！我会找！恶魔！只要敢来，我就用战斧砍碎它的脑壳！但是....”
“将军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北民，别海风刚起就吓破了胆！是汉子的，就跟我在约灵城头站稳了脚跟，一切等老马格努斯醒了再做定夺，不会少你的吃喝！可要真是连这三五天都等不得，非走不可....”
老男爵的浑浊眼神里竟闪过一丝豁达的笑意，随即化为挑衅“那就夹着尾巴滚蛋！老子在约灵城头给你倒杯北海最烈的麦酒，送你这英雄离港！祝你一路顺风！”
他以最粗暴蛮横的方式，嘲弄了库瓦德的胆怯，但却意外的好用
漫长的窒息般的沉默之后，库瓦德冰冷的嘴角极其微小地抽动了一下，几乎算不上表情，但羞愤之色满溢而出
“好！”他的声音依旧如同寒风刮过岩石，听不出情绪“哈罗德男爵的意思，我明白了，愿你说到做到，找到贝尔塔的通魔铁证！”
他缓缓站起身，魁梧的身躯散发出更为沉重的压迫感
“可若是在贝尔塔和你们兵刃相见之时，你还是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我诺格兰男儿不会为南方王国的内斗留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