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我瘫坐在医院后花园的木质长椅上，仰头望着头顶的路灯。灯光有些刺眼，我的双眼却空空荡荡，早已失去了焦点。
这时，张娜月缓缓走了过来。
她换回了那副平时懒散邋遢的模样，但神情中多了点紧张。
等她走到我跟前两米左右时，我有些疲惫地开口：
“就走到那吧。”
张娜月愣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脚尖轻轻跺了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吴阿姨我已经安置好了，柳叔叔正在照顾她。”
她努力让语气轻快，“小雨雨被转进了特殊病房，由我亲自负责……别担心。”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小天天，你……要不要我也帮你看看？你好像伤得挺重的……现在的话……娜月我可以破例，让你享受一次‘特别服务’哦。”
我勾了一下嘴角，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冷笑。
她想逗我，想让我放松一点，我知道的，但我现在真的笑不出来。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想杀一个人。”
我低下头，整个人像是被重物压垮，双手搭在膝盖上，语气沙哑：
“我去找了冷无霜，他说我不够强，虽然我今天小小地爆发了一下，但在总部的讨伐队面前，我依旧什么都不是。”
“可你知道吗？就在不久前，我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对我说，他能帮我杀爆一切，只要我肯付出代价……我没理他，可如果他现在再出现一次……”
“我想，我真的会答应他。”
“千万不能这么做！”张娜月突然急了，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分贝，“小天天，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能答应他！那是陷阱，是阴谋！！”
我抬起头，眼神冷冷地落在她脸上。
张娜月看我不说话，又赶紧补上一句，“小天天，你得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相信你？”我轻声笑了，笑得有些发冷，“我以前……是多么地相信你啊……”
张娜月张了张嘴，“我……”
“聂风行是你叫来的吧。”
“……”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来监视我的。自从研究所那帮人把我放出来，他们就没打算让我自由。”
“十几年来，‘监护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你是任期最长的，长得我都忘了你的身份。”
“我当初带着小雨去见你，是想跟她介绍我的好朋友，可谁知这却间接害了她。”
“我不是故意的！”张娜月慌慌张张地摆起手，“我是‘监护人’，定期汇报是我的工作，何况是你突然觉醒这么大的异常。”
“我……我没想到总部那边会直接派聂风行来，也没想到他会不跟我打招呼就贸然行动，更没想到他会对一个女孩子下这种毒手……”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几近哀求。
我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种空空的、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可能是我反应太冷，张娜月越发慌乱，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救命稻草似的，眼睛一亮，急忙说道：“对了，我检查过了，小雨雨她虽然伤得很重，但……但她并没有受到那种侵犯。”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眼角抽动了一下。
张娜月继续说下去，声音像是拼命想要挽救什么，“她还是处子，你……你不用太担心这方面……”
我猛地站了起来，眼神凌厉地盯住她。
“你什么意思。”
张娜月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白，慌乱地捂住嘴，“不……不是的，小天天，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想说，我在意她，是因为她的贞洁？”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这就是你理解的我？”
我双拳紧握，手指因为太用力而颤抖。
张娜月被我盯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地低下头，“对不起……”
她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小雨雨的伤……我会负责治好的。我会向总部申请最好的治疗资源……最多一个月，我一定把她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我会修复一切……我保证，不会留疤。”
说完这些，张娜月转身缓缓离去，脚步有些不稳。
看着她的背影，我面无表情地开口：
“算我求你了，张娜月。”
“不要再背叛我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张娜月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快速的跑开，在转弯的时候，更是因为没注意到脚边的花坛险些摔倒。
我颓废地坐回了长椅上，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在意她的贞洁吗？我分明就是啊……
否则，刚才听到那句话时，我怎么会真的松了口气？
……
母亲受了些惊吓，被父亲带回家休养，二老都和公司请了假，父亲一边在家照顾母亲，一边时不时地来医院看望小雨的情况。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被小雨杀死的那只“魅影”在死亡前发出了一种灵魂尖啸，因此在市中心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忽然晕倒。
一些精神力强的人，比如觉醒者或具备觉醒潜力者，能较为容易得这类攻击。剩下的人则会根据精神强度陷入不同程度的昏迷。也正因如此，一些较早苏醒的人才有了作乱的机会。
进修部的活动场地距离事发地不远，因此也受到波及，有几名修士因此请假。张娜月也借此为我和小雨提交了请假申请，理由自然是一样的。
至于我，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像具行尸走肉一样，一步不离地守在小雨的病房外，看着医生和护士不断进进出出，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张娜月担心我，悄悄将食物和水放在我身边。我偶尔会吃一点，喝一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父亲劝过我几次，具体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大概是让我振作？但我不懂，还能怎么振作？又有什么值得我去振作的？
什么？需要休息？
不就是三天没睡觉么。我现在的意志力比以前强得多，几天不睡也没问题。 更不要说我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小雨被凌虐的场景，那种无能的愤怒让人抓狂。
“儿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雨出事了，你妈已经快撑不住了，要是你再出点什么事，她真的会崩溃的。” 父亲今天又来了，苦口婆心地劝我离开。他说这话时神情满是焦急，我却觉得既费解又有点可笑。
我怎么了？她被折磨成那样，我连守在她门口都不配了？
当然，这话我不能对父亲直说，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爸，我没事。”
“你几乎不吃不喝，这衣服都快臭得能熏死人了，也不肯换一换。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父亲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
被他一提醒我才意识到，我身上还穿着那件血糊糊的制服。虽然我闻不到味道，但看他那表情，大概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气味。
我苦笑了一下，正想敷衍两句，抬头却看到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脸色冷得吓人。
“妈？”我讪讪地叫了一声。
她皱着眉盯着我，二话不说，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妈？你干嘛？”我一头雾水地被她拉走，直接拖进了医院的水房。
“脱。”
她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个字。
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结果下一秒，她已经动手扯我衣服。
根本没机会反抗，我就被她七手八脚地扒了个干净，然后一盆温水兜头浇下，接着便是一只塑料刷子对着我身上一顿猛搓。
三十分钟后，我被母亲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又被她一路推进了医院大门外。
我回头望着她，苦笑着问：“您到底想干什么？”
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给我回去。”
“回去？”我笑得有些发酸，“回哪？”
“哪都行，就是别在这里待着。”母亲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
“为什么？”我有些茫然地问。
“我看着碍眼！”母亲冷冷地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那冰冷的态度，还有转身瞬间那一抹嫌弃的目光，让我心头的委屈一下子炸了出来。
“我连在这儿守着她都不行吗！！！”
我几乎吼了出来，声音里掺着愤怒与绝望，“我没保护好她，是我的错！我也不想！我尽力了！你们怪我，怨我！我都认了！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在这儿陪着她！为什么你们还要把我赶走？！”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死样子！”母亲忽地回过头，指着我破口大骂，“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小雨出了事，你就只会坐在病房门口摆烂？没人怪你什么！你带着一身伤回来，我知道你拼了命，可你现在呢？你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你不吃不喝，死气沉沉地坐在那里，是想让谁来可怜你？你要是个男人，就自己站起来！想想还有什么能做的！什么都想不出来？那你就回家慢慢想，别在医院里给人添堵！”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