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没在万米深海之下的碎片，偶尔被无形的洋流搅动，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迅速沉沦。疼痛似乎远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虚无和剥离感，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那具破败不堪的躯壳。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针尖般刺破了这厚重的黑暗。
紧接着，是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棉花传来，听不真切，但能分辨出是某种规律性的电子仪器的滴答声。
然后，是嗅觉。一股浓烈的、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某种铁锈和药物的味道，强势地钻入鼻腔。
最后回归的，是触觉。身体仿佛被包裹在某种柔软的束缚中，无法动弹，但能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的、被层层包裹后的钝痛，尤其是左眼眼眶，传来一种奇异的、空洞的麻痒和异物感。
陆沉舟的眼皮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右眼视野模糊不清，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对光线的极度不适应。而左眼…左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种空洞的麻痒感无比清晰。
他花了几秒钟才勉强聚焦右眼的视线。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一盏柔和的无影灯关闭着。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医用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到近乎冰冷，墙壁是金属的，泛着冷冽的光泽，没有任何窗户。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里绝不是医院普通病房，更像是一间…高度隔离的医疗舱或者秘密诊所。
他尝试移动一下手指，却发现手腕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在了床沿。一种本能的警惕和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被囚禁了？
他猛地想抬头，却引发了剧烈的头晕和伤口撕裂的痛楚，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醒了？”一个冷静的、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陆沉舟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向右看去。
一个穿着华夏陆军常服、却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识的中年男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病历板。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线条硬朗，眼神锐利得像鹰，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站姿笔挺，即使穿着便装，也能看出长期军旅生涯留下的深刻烙印。
“这里…是哪里？”陆沉舟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安全的地方。”军医回答得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你受了很重的伤，能活下来是个奇迹。尤其是左眼…”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沉舟被厚厚纱布包裹的左眼眼眶，“狙击步枪子弹，12.7mm口径。直接命中义眼，碎片侵入眶内和额骨。我们能做的只是清创和防止感染，视觉功能永久性丧失。”
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任何安慰的成分。
陆沉舟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料，但被正式宣判，依旧带来一阵冰冷的窒息感。对于一个依赖视觉的战士来说，失去一只眼睛，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你是谁？”陆沉舟盯着他，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显露出太多情绪。
“你可以叫我张医生。”军医淡淡地回答，依旧没有透露任何有效信息，“负责让你活下来。”
“那个女记者呢？”陆沉舟换了个问题，他记得自己把李微然藏在了地下室。
张医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们的人根据你提供的模糊位置进行了搜索，找到了她。她还活着，正在接受治疗。”
陆沉舟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那么…东西呢？”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张医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神似乎锐利了一分：“你扔进使馆的东西，我们收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观察陆沉舟的反应。
“里面的内容，我们已经知晓。你做得…很及时。”
这句话说得极其含蓄，但陆沉舟瞬间明白了！他们看了记忆卡！他们知道了里面的内容！他的任务…完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有庆幸，有解脱，有难以言说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荒谬的成功感。他拼尽一切，几乎付出生命的代价，终于…
就在这时，他视野的左上角，那片左眼的绝对黑暗之中，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出那片熟悉的半透明蓝色系统界面！
【检测到宿主恢复基本意识。】
【首任务：“民族的希望”完成度：80%。最终结算…】
【奖励发放：基于任务贡献度及宿主当前状态，授予“爱国值”1500点。授予技能：“基础扫描分析”。】
【“爱国值”可用于兑换技能、维持系统运行、修复身体损伤（需特定条件）。】
【系统状态：稳定。与宿主神经连接同步率：41%。】
界面清晰稳定，甚至比之前还要流畅！仿佛那致命的狙击和义眼的毁灭，不仅没有摧毁它，反而像是某种…洗礼和升级？
陆沉舟心中巨震，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系统还在！而且似乎…变得更好了？80%的完成度，是因为他没有亲自送到负责人手里，只是扔进了使馆范围吗？1500点爱国值，“基础扫描分析”技能…这有什么用？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张医生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瞬间的异常，依旧用那平稳的语调继续说道：“出于安全规程，我们需要对你的身份和来历进行彻底核查。在你昏迷期间，我们已经提取了你的dNA和指纹进行比对。”
他拿起电子病历板，操作了几下，调出一份报告。
“国际刑警组织通缉名单，代号‘龙’，东南亚及中东地区活跃的雇佣兵，涉嫌多起武器走私、暗杀、破坏活动…”张医生念着报告上的内容，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陆沉舟心上。
“能解释一下吗？一个被多国通缉的雇佣兵，为什么拼死也要把那份足以引发外交地震的证据，送到华夏大使馆？”张医生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着陆沉舟的右眼，不容许他有丝毫回避。
审讯，开始了。
陆沉舟沉默着。他知道，这个问题回答的好坏，将直接决定他接下来的命运——是被当成英雄对待，还是被当成需要清除的危险因素。
他该怎么解释？因为一个逼我爱国的系统？
就在他飞速思考如何编织一个合理谎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尝试集中精神，默念：“扫描…张医生。”
他想试试那个新技能。
刹那间，左眼那漆黑的视野中，系统界面光芒微闪，一行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张医生的身体！
【扫描目标：男性，华夏裔。】
【生命体征：心率62次\/分，血压118\/75mmhg，呼吸平稳。体表无可见武器。】
【微表情分析：嘴角紧绷度提升0.3%，瞳孔持续聚焦，处于高度戒备及评估状态。】
【关联信息比对（权限不足，部分信息模糊）：身份验证→华夏军方人员（隶属未知部门）。风险等级：中。潜在意图：控制、审查、评估利用价值。】
有用的信息不多，但最关键的是最后那句【潜在意图：控制、审查、评估利用价值】！
陆沉舟心中瞬间有了底。对方并不完全信任他，但也没有立刻下杀手的打算，而是在评估他的价值！
他抬起头，迎着张医生审视的目光，右眼中刻意流露出疲惫、痛苦，以及一丝被误解的嘲弄。
“如果我说…我良心发现了，你信吗？”他沙哑地开口，语气带着雇佣兵惯有的玩世不恭，却又透着一股难以作伪的虚弱，“或者说，我看那些美国佬不顺眼很久了，就想给他们找点麻烦？”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目光扫过自己无法动弹的身体和被纱布包裹的左眼。
“至于通缉令…张医生，你觉得一个快死的人，还会在乎那些东西吗？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这算不算…将功抵过？”
他把问题，又轻飘飘地抛了回去。将自己的动机模糊化，归结于私人恩怨和求生本能，同时点明自己现在的虚弱状态和无害性，最后试探对方的态度。
张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指在电子病历板上轻轻敲击着，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沉默，在冰冷的医疗舱里蔓延。
几秒钟后，张医生才缓缓开口，依旧听不出情绪：“你的问题，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在你彻底恢复…或者说，在我们得出最终结论之前，你会暂时待在这里。”
“好好休息。”他最后看了一眼陆沉舟，眼神深邃，“你需要的东西还很多。”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医疗舱。金属门无声地滑开又闭合，将他隔绝在外。
陆沉舟独自躺在病床上，右眼望着天花板，左眼的系统界面静静悬浮在黑暗中。
1500点爱国值…
基础扫描分析…
军方未知部门…
评估利用价值…
新的谜团和新的危机，伴随着短暂的安全，一同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