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连夏虫都仿佛陷入了沉睡。白日里的那点喧嚣和担忧,早已被这深沉的黑暗吞噬殆尽。
屋内,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些许模糊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床榻上那个平躺着的身影。
就在这时,那团蜷缩在床尾软垫上,本该病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狐狸,却悄无声息地动了。
它先是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隐隐泛着幽光的眸子,哪里还有半分白日的浑浊与无力?
它警惕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床上那个似乎已然熟睡的身影,姿态带着一种与它毛茸茸外表截然不同的审慎。
静默维持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凝固。它才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巧巧地站起身,动作流畅而矫健,四肢落地无声。
它甚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细细的将这屋子看了个遍,随即迈开步子,步履轻捷地朝着房门走去。
然而,就在它刚刚跃上院墙,夜风拂过它身上蓬松的毛发时,一种源自本能的、被注视的强烈感觉,猛地攫住了它。
小狐狸的身形骤然僵住,浑身的毛似乎都微不可察地炸了一下。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僵硬,一点点回过头。
月光下,本应躺在床榻之上的白未曦,此刻正静静地立在院中。
夜风穿过庭院,带来一丝凉意。
白未曦看着那站在墙头,进退维谷的小家伙,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我以为,”她淡淡开口,“还能再久一点。”
小狐狸的身体彻底僵住了,那双在月光下流转的眸子清晰地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愕然。
它本能地想顺势往下一趴,继续发出呜呜的可怜哀鸣,将这场病弱的戏码演到底。
然而, 它看了看爪子下方的砖墙,抬头目光触及白未曦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平静眼眸时,所有装傻充愣的念头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早已了然、静观其变的淡漠。它明白,再多的假装,在此刻都是徒劳。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与它毛茸茸外形截然不同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那声音清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挠人心尖的媚意,分明是年轻女子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未曦依旧立在那里,她的声音平稳如初,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捡你回来的当日。在张老为你包扎伤口之后。”
白未曦微微停顿,回忆着当时的细节,“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若放在寻常野兽身上,没有灵丹妙药吊着,绝无生还之理。张老用的只是最普通的伤药,手法也寻常。但你活下来了,并且恢复得异乎寻常地快。”
她的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小狐狸身上,“所以,那些看似狰狞的外伤,于你而言,或许只是皮外伤。真正伤及你本源的,是别的,我看不见的东西。”
小狐狸沉默着,算是默认了这个判断。
“还有……” 白未曦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并非怀念,更像是一种对自身异常的冷静审视,“在山中初遇,你蜷缩在乱石杂草里,浑身血污。我本无意理会。”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时光,再次与那日的景象对视。“是你的眼睛。”
“在与我对视的刹那,你的眼睛里,有东西。” 她缓缓道,“不是那滴眼泪,是一种……干扰心神的力量。它并非强行控制,而是一种足以在瞬间动摇判断、催生怜悯的涟漪。”
她看着僵立的小狐狸,一字一句道:“是它,让我在那瞬间,生出了‘必须带走你’的念头。”
这才是真相。并非一时兴起的善心,而是源于一场无声的交锋,一次她自身意志被外力微妙干涉后的结果。
她早已察觉,却不动声色,直至此刻,才将这层伪装彻底撕开。
小狐狸眼中的愕然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它歪了歪头,清越的女声带着几分不解和探究:“既然你当日便已察觉端倪,为何不当时就拆穿?还……还与我相处这般久?”
它回想这数月来,白未曦为它梳理毛发、投喂食物、带着它进出村里,上山下河。
从默许它蜷缩在脚边到可以趴在怀里,夜里更是一起在床榻安睡的场景,那些平淡的日常此刻回想起来,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色彩。
白未曦静立月光下,夜风拂动她几缕未束好的发丝。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怅然: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默许与包容。
一个清冷非人的僵尸,一只伪装懵懂的狐妖,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互相陪伴。
小狐狸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抹天生的、带着魅惑的狡黠又悄然浮现,它顺着话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抱怨般的娇嗔:“对啊!你看,这样不是挺好?我陪着你,你养着我,互不打扰,又互相作伴。”
它话锋一转,“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那白马寺呢?你一个僵尸,听什么高僧讲经?!又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我?”
它毛茸茸的脑袋向前一倾,语气带着真切的不解,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你把我留在柳月娘那里,留在村里,不行吗?他们定会好好照顾我,等你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