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牛河梁部落的中央空地噼啪作响，火星子窜到夜空里，没入墨色的云层就没了踪影。巫祝阿骨抱着那只摔出裂痕的青玉猪龙，蹲在祭台后面的山洞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猪首处那道斜斜的裂纹——玉料冰凉，裂痕的边缘还带着细微的石屑，像刚被猛兽啃过的骨头。
洞外传来长老沙哑的呵斥声，混着族人低低的议论，像石子砸在阿骨的心上。“巫祝失德，才让神灵降罪！”“把玉猪龙扔了吧，不然洪水会淹了部落的！”阿骨把脸埋进臂弯，兽皮衣袖蹭到眼角，沾了些温热的湿意。他想起三个月前带族人翻山找玉的日子，那时溪水刚解冻，他光着脚踩在水里，脚趾被碎石划破，血珠融进清凌凌的水里，却一眼看到了溪底那块泛着柔光的青玉——它躺在鹅卵石中间，像母鹿护着的幼崽，透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这些天，他每天用溪水浸泡青玉，怕石刀刻得太急崩了料；雕网格纹时，长老说“密才聚灵气”，他却固执地留了些空隙，说“神灵要呼吸”，为此还和长老吵了一架。可现在，玉猪龙摔裂了，所有的坚持都成了族人眼里的“不敬”。
“阿骨巫祝。”洞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部落里最年轻的女孩阿禾，她手里捧着一个陶碗，碗里盛着温热的粟米粥，“我娘让我给你送点吃的，她说……她说玉猪龙没坏，只是累了。”
阿骨抬起头，看见阿禾的辫子上系着彩绳，那是部落里女孩祈求平安的信物。他接过陶碗，粥的热气扑在脸上，暖得鼻子发酸。“你不怕吗？”他轻声问，“族人都说，是我弄坏了玉猪龙，会给部落带来灾祸。”
阿禾摇摇头，蹲在他身边，手指轻轻碰了碰玉猪龙的裂痕：“我昨天去溪边洗衣服，看到水里的云影，和这道裂纹很像。阿骨巫祝，你看——”她指着洞口的夜空，云层刚好散了些，露出几颗亮闪闪的星星，“星星连起来的样子，也像这样。”
阿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夜空里，北斗七星的连线斜斜地挂着，和玉猪龙身上的裂痕竟真的有几分相似。他心里猛地一动，把玉猪龙举到洞口，让月光落在裂痕上——青玉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光，裂痕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条通往星空的小路。
“是指引……”阿骨喃喃道，指尖突然有了力气。他想起部落里老人说的，很久以前，先辈们就是跟着星星找水源的。如果把裂痕刻成星辰的样子，是不是就能让玉猪龙重新成为部落的图腾？
他立刻抓起身旁的石刀，石刀的刃口已经有些钝了，是他之前雕网格纹时磨的。阿骨把玉猪龙放在膝盖上，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在裂痕的两侧刻起纹路——先刻出小小的五角星，再用细石片把纹路磨光滑，每刻一下，都要停下来吹掉石屑，怕粉末掉进裂痕里影响玉料的光泽。
阿禾坐在一旁，帮他举着陶碗里的火炭，火光跳动着，映在阿骨的脸上。他的额头上渗着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兽皮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刻到第五颗星时，石刀突然滑了一下，在玉猪龙的边缘刻出一道浅痕。阿骨的心一紧，赶紧用细沙打磨，直到那道浅痕消失，才松了口气。
“阿骨巫祝，你歇会儿吧。”阿禾轻声说，“火炭快灭了，我再去换些来。”
阿骨摇摇头，眼睛始终盯着玉猪龙：“来不及了，明天就要祭祀，我得让玉猪龙‘醒’过来。”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那时父亲也是巫祝，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玉蝉，说“文物有灵，你得懂它的话”。那时他不懂，现在却突然明白了——玉猪龙的裂痕不是神灵的不满，是它在说话，是它想让部落跟着星辰找新的希望。
天快亮时，阿骨终于刻完了最后一颗星。他把玉猪龙举到洞口，晨光刚好照在上面——青玉的底色上，星辰纹沿着裂痕蔓延开来，像把夜空织在了玉料上。阿骨用兽皮反复擦拭着玉猪龙，直到它泛出温润的光泽，才抱着它走出山洞。
部落的人都围在祭台旁，看到阿骨出来，议论声突然停了下来。长老拄着骨杖走过来，脸色严肃：“你还敢把这破损的东西带出来？”
阿骨没有说话，只是把玉猪龙举到祭台中央。晨光透过星辰纹，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族人们惊呼起来，纷纷跪下身，对着玉猪龙磕头。
“长老您看。”阿骨轻声说，“这不是裂痕，是神灵的指引。星辰能告诉我们哪里有水源，哪里能种粟米。玉猪龙没有坏，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部落。”
长老走近祭台，指尖颤抖着碰了碰星辰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突然老泪纵横：“是我老糊涂了，错怪了神灵的意旨。阿骨巫祝，是你懂它的话。”
阿禾跑过来，拉着阿骨的衣角，笑得眼睛弯弯：“我就说，玉猪龙没坏。”
祭祀开始时，阿骨抱着玉猪龙站在祭台最高处，族人们唱着古老的歌谣，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他看着台下一张张虔诚的脸，突然明白：完美的玉猪龙或许能让族人敬畏，可带着裂痕的玉猪龙，却因为这道星辰纹，有了真正的灵魂——它见过溪水的浸泡，听过长老的争执，感受过阿骨的眼泪，也承载了部落的希望。
仪式结束后，阿骨把玉猪龙放在祭台中央的石龛里，石龛里铺着柔软的干草，像给它安了个温暖的家。他对着玉猪龙轻声说：“以后，我们一起守护部落。”
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带着青草的气息，拂过玉猪龙的星辰纹，仿佛在回应他的话。阿骨抬头看向夜空，晨光已经把星星赶跑了，可他知道，那些星星没有消失，它们只是住进了玉猪龙的裂痕里，住进了部落每个人的心里。
很多年后，当阿骨老得走不动路，把巫祝的位置传给阿禾时，他指着石龛里的玉猪龙说：“记住，失误不是终点，是新生的开始。就像这玉猪龙，没有那道裂痕，就不会有星辰纹，也不会有部落后来的好日子。”
阿禾点点头，把玉猪龙抱在怀里，就像当年阿骨抱着它一样。阳光透过石龛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星辰纹上，泛着淡淡的光，像一串永远不会熄灭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