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的青阳城，天刚蒙蒙亮，西市口便不寻常地热闹起来。
十几个丫鬟提着空竹篮，踮着脚尖朝着平日货郎常来的方向张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
“翠儿姐，那货郎今儿怎么还不来？我家小姐等着云梦纸呢，早膳都没心思用了。”
一个粉裙丫鬟小声抱怨。
旁边穿着杏色比甲的丫鬟跺了跺脚，篮子里几片残破的草纸边角格外显眼：
“谁说不是呢！我家小姐也是，非说只有云梦纸才顺手，这都催了我三趟了！”
“怪了，前几日还日日都来，今日怎地就不见了？”
“莫不是被哪家大户包了去？”
丫鬟们七嘴八舌，语气里满是急切和猜测。
不远处的‘悦来茶楼’二楼雅间，临窗坐着的赵家三公子赵元瑾，将楼下情景尽收眼底。
他端着茶杯，神色淡漠，指尖却捻着一片雪白细腻的云梦纸，一丝灵力小心翼翼地在纸面上游走、探查。
“呵，区区凡纸，也值得她们这般趋之若鹜？”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这纸的用处虽比寻常厕筹强上不少，但也仅此而已。
念头刚落，指尖触及纸张右下角一处极隐蔽的暗纹。
那纹路似鲸鱼甩尾，在灵力触碰下竟倏地闪过一道极淡的微光。
赵元瑾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茶水险些溅出。
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份从容不迫瞬间消失无踪。
这灵力波动，这独特的鲸纹烙印……
分明是洛家不传之秘《巨鲸诀》的气息！
洛家的人，怎么会掺和到这小小的纸张生意里？
这纸，绝非凡物！
第五日，青阳城再起波澜。
赵家最大的绸缎庄旁边，一夜之间竟竖起了一块崭新的鎏金匾额——‘云梦轩’。
清晨开门营业，鞭炮齐鸣，瞬间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三辆马车拉来的满满当当的草纸，竟在半个时辰内被闻讯赶来的人群抢购一空！
排队的长龙从云梦轩门口一直甩到街尾，甚至将隔壁赵家绸缎庄的正门都堵了个严严实实。
几个赵家护卫想上前驱赶，却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而那位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收钱、分发纸张的掌柜，赫然就是前几日‘离奇失踪’的那个货郎！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对周围的喧嚣恍若未闻。
消息传回赵府，家主赵无涯勃然大怒，‘砰’一声，心爱的紫砂壶在地上摔得粉碎。
“查！给我往死里查！这云梦轩背后到底是谁！一个卖草纸的货郎，哪来这么大的本钱！”
赵无涯气得胸膛起伏，脸色铁青。
他猛地想起一事，急忙补充：
“等等……先不管别的，立刻派人去，把他们店里所有的云梦纸都给我买下来！有多少买多少！”
管家满头大汗，哭丧着脸回禀：
“老爷……不行啊！那云梦轩立了规矩，每人每日，凭身份凭证，限购十刀！”
“什么？限购？！”
赵无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区区一个草纸铺子，竟然还敢给他赵家设限？
他气得又想摔东西，环顾一周却发现趁手的都摔完了，只能狠狠一拍桌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们这是故意针对我们赵家！”
管家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
“老爷，排队的也不止我们一家，好像……所有人都一样……”
“废物！”
赵无涯吼道。
“那就多派些人去排队！府里的下人，账房的先生，全都给我去买！我就不信买不空他！”
与此同时，洛家深处的暗室内，烛火摇曳。
洛缘深指尖划过账册上最新的数字，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短短一日，‘云梦轩’明面上的流水，刨去成本，净赚已超数百灵石。
这笔钱，足够支撑整个洛家两个月的正常开销了。
“赵家那边有何动静？”
他将账册推到灯火下。
单膝跪地的暗卫恭敬回禀：
“家主，赵家已增派了三名炼气后期的修士，日夜驻守在城西的盐湖矿脉。
看样子，他们以为我们盯上了他们的盐矿。”
洛缘深轻笑一声，并不意外。
暗卫迟疑了一下，继续道：
“只是家主，云梦轩如此张扬，怕是瞒不过赵家太久。
赵无涯已经开始派人大量收购云梦纸，还试图调查铺子的底细。”
“无妨。”
洛缘深指尖腾起一小簇灵火，账册瞬间化为飞灰。
“这纸，本就是抛出去的诱饵，就是要让他们查，让他们盯。”
火光跳动，映亮了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幅详细的水路图。
图上，青阳河蜿蜒曲折，十八条细密的蓝色水道清晰标注。
其中六条，正不动声色地绕过陆路关卡，蜿蜒汇入东边的入海口。
而在入海口附近，一个简陋却标志明确的晒盐场雏形已然绘就。
“让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这小小的云梦纸上吧。”
洛缘深的声音在静谧的暗室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笃定。
“赵无涯自以为掌控青阳城经济命脉，却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抬手，指尖拂过地图，在青阳河汇入大海之处，轻轻一点。
那里，一个用浓墨绘制的汹涌浪头图案，恰好覆盖了代表赵家盐湖矿脉的标记。
“等到他们终于想起抬头看看这片海的时候……”
灰烬无声飘落，洛缘深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看到的，只会是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
青阳城的晨雾粘稠，尚未散尽。
洛缘深独自站在码头最高的望楼上，江风带着水汽拂过他微敞的领口。
他手中捏着一份最新账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云梦纸的销量果然如预料般急转直下，最后三日，竟只卖出不到两百刀。
这点纸，对财大气粗的赵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赵家囤积的那些草纸~”
少年唇边勾起一抹难辨意味的弧度。
“怕是够他们库房里的老鼠啃上一年。”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衣料摩擦的细响。
暗卫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地：
“禀家主，探子方才来报，赵家今早突然撤回了所有盐湖守卫，并且正加派人手，四处打探海上的动静，似乎十分焦急。”
洛缘深指尖捻着的账册骤然燃起一簇幽蓝火焰，纸张迅速化为灰烬，纷纷扬扬落下。
他没有回头，目光穿透弥漫的晨雾，望向水天相接、一片混沌的远方。
火光映亮他年轻的脸庞，眸底深处却不起波澜。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