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你老公赚的啊！”罗明的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满足和自豪，“这里大概有两万三左右。”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大的炸弹，“三镇的银行里，还存着九万呢！”他解释了一下钱的来源：昨天发完工钱剩下的一万多，以及之前拿到十万进度款时，存了九万，留了一万当伙食和周转。
黑暗中，李秀云彻底呆住了。
她摸索着包里那厚实的钞票，一沓，又一沓…手指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微微颤抖。
她甚至顾不上害羞了，借着窗外透进的光线，开始专注地、一遍遍地摸着、数着那些厚厚的纸币边缘，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份量和油墨特有的质感。那专注的“财迷”模样，让罗明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一刻，他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男人拼命，不就是为了让妻儿过得好，让女人脸上有笑容，心里有底气吗？这一年多，真是苦了她了。
“要不是赚了这些，”罗明的声音温柔下来，带着深深的怜惜，“我哪敢提给爸看病的事？更不敢想让你们娘仨都过去。”他再次把人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让你们去，一是家里没人，你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我不放心。周双喜那帮人，阴搓搓的，谁知道会不会趁我不在使坏？防不胜防！二来…”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思念，“我也想你了，想孩子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走开！别耽误我数钱！”李秀云此刻心神都被这巨大的财富冲击着，嘴上嗔怪着，身体却更紧地依偎在丈夫怀里，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沓钞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安全感，让她对未来的担忧消散了大半。不过她还是想到了现实问题：“那…我们都走了，娟娟怎么办？她月份那么大了，许凯那边也没个长辈帮衬着…”
“这还不简单？”罗明想当然地说，“一起带到三镇去呗！有你在身边照应着，我放心！”
“这事你可不能这么武断！”李秀云立刻反驳，思路清晰起来，“罗娟现在是嫁了人，和许凯是两口子，过的是他们自己的小日子。你得先跟他们商量，听听他们的想法！你直接替他们做主，他们表面肯定不会反对你这个大哥，但就怕许凯心里头有疙瘩，觉得你看轻了他当丈夫的主意。到时候小两口为这个闹别扭，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罗明被妻子说得一愣，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他虽然习惯了当大哥做主，但也明白妹妹现在有自己的家了。“行行行，”他服软地亲了亲妻子的额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按你说的办，明天…不，等过完年，你找个机会，私下里先跟娟娟透个风，看看她的意思。要是她愿意去，再让许凯拿主意。成不？”
“嗯，这还差不多。”李秀云满意地应了一声，终于把注意力从钞票上稍稍移开，重新依偎进丈夫温暖的怀抱。
李秀云那句“这还差不多”的尾音还没消散在温暖的被窝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又往罗明怀里贴了贴，低声说：“对了，二叔家的霞霞回来十多天了。”
“哦？霞霞回来了？”罗明有些意外。罗霞（二叔罗东平的大女儿）这几年经历坎坷，很少回来。
“嗯，”李秀云点点头，黑暗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二叔前两天过来找过你，看你没在，挺着急的。估计明天一早准得过来。”
罗明的心微微一沉。二叔罗东平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不是特别要紧的事，不会特意来找他这个大侄子。“二叔有说什么事吗？是不是霞霞那边又……”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罗霞20岁嫁到坎丘镇郭家，丈夫是江上打鱼的，91年生下儿子郭涛后不久，男人就在江上出船祸没了，年纪轻轻就守了寡。93年底，在家人的撮合下，她再嫁给了湘省石门的王龙。当时为了郭涛的抚养问题闹得不可开交——郭家死活不肯让自家的血脉（郭涛）跟着改嫁到外省去，而王龙那边显然也不太愿意一进门就养个“拖油瓶”。最后，几岁的郭涛被留在了郭家，由他伯伯郭大富一家照看。这事一直是二叔心里的一根刺。
“好像…就是郭涛的事。”李秀云的声音更低了，“听二叔那意思，郭涛在他伯伯家过得不太好…吃不饱穿不暖的，还挨打。二叔想让你这个当舅舅的出面，去坎丘镇给霞霞撑腰，看能不能…把郭涛要回来。”
罗明沉默了，眉头紧紧锁起。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二叔那张愁苦的脸和霞霞哀伤无助的眼神。把郭涛要回来？这念头他不是没动过，但那孩子毕竟是郭家的根苗。关键问题是——**要回来谁养？**
霞霞现在嫁到了湘省，跟着王龙过日子。王龙当初就不太乐意接受郭涛，王龙能心甘情愿养一个跟他没血缘关系、还是前夫留下的儿子吗？
就算霞霞心疼儿子，王龙碍于情面勉强同意了，可日子长了，万一王龙心里有疙瘩，或者家境困难时迁怒孩子，那郭涛在湘省的日子，恐怕比在郭家伯伯那里还难过！寄人篱下，看人脸色，那种滋味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留在郭家，至少名正言顺是郭家的人。
“二叔也没跟我说的太细，”李秀云感觉到丈夫的沉默，补充道，“就是唉声叹气的，说孩子可怜，霞霞想孩子想得直哭，他这当外公的看着揪心，又没本事…”
罗明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妻子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这事…难办啊。不是我这个当哥的不想帮霞霞撑腰。要回来容易，去郭家闹一场，仗着娘家人多势众，郭家理亏，说不定就能把孩子领走。可领走之后呢？”他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王龙那边是个大问题。他要是真心实意把郭涛当自己儿子养，那什么都好说。可万一他心里不乐意，勉强收下了，以后对孩子不好，或者两口子为这事吵架，那岂不是把孩子从一个火坑推到另一个火坑？到时候霞霞夹在中间更难受！”
李秀云也沉默了，显然丈夫的顾虑很现实。她轻轻拍了拍罗明的手臂：“那…明天二叔来了，你好好跟他说说？也别让他觉得你这当大哥的不肯帮忙。”
“嗯，我知道。”罗明应着，心里沉甸甸的。堂妹的不幸，外甥的处境，二叔的无奈，像一块块石头压在他心上。他明天不仅要面对父亲的病痛，还要面对这个棘手的人情难题。“睡吧，明天再说。”
夫妻俩不再说话，但黑暗中，两人都毫无睡意。罗明想着郭涛那孩子稚嫩的脸庞，想着霞霞的眼泪，想着二叔佝偻的背影，也想着自己肩头那份沉甸甸的、作为罗家长房长孙的责任。钱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有些根深蒂固的苦难和人情纠葛，远不是钱能轻易抚平的。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年关将近的喜庆似乎被这沉重的家事冲淡了几分。罗明闭上眼，只盼着天快点亮，好去面对这纷繁复杂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