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油灯,似乎因为方才那番石破天惊的推论而光线摇曳,将众人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映照得更加分明。震惊、愤怒、恍然、决绝……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在每一张或苍老、或刚毅、或清冷的面容上涌动,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凝重与肃杀。
李慕云霍然起身,甲胄叶片碰撞发出铿锵之音。他脸上的疲惫被一种灼热的战意与冰冷的怒焰所取代,目光如电,扫过厅内每一位将领与幕僚。
“诸位!”他的声音沉浑有力,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与惊疑不定,“沈女侠之推断,虽为推测,但逻辑缜密,证据环环相扣,与我等近日所见所闻诸多异状皆能印证!本将信其七八!如今敌谋已露獠牙,意图亡我国家,毁我边关,此乃不共戴天之仇,亦是我辈军人守土卫国之天职!”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我将令——”
“第一,正面关防,各段守将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防死守!左贤王攻势再猛,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铁壁关也绝不能在我等手中丢失一寸墙砖!床弩、虎樽炮、滚木礌石,所有守城器械,给我用到极致!杨彩云女侠!”
“末将在!”杨彩云踏前一步,抱拳应声,沉稳如山。
“你依旧负责西墙及各处关键节点防御,尤其是陨铁加固段,绝不容有失!本将再拨给你一队亲卫,充作督战队与应急机动,凡有怯战后退、动摇军心者,无论官职,立斩不赦!”李慕云语气斩钉截铁。
“遵令!”杨彩云目光坚定,毫无惧色。
“第二,后山樵夫小径,乃敌军奇袭我侧后之关键。秦海燕女侠!”李慕云目光转向门口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正在险峻山道上浴血阻击的二师姐。
一名负责联络的校尉立刻躬身:“秦女侠方才传来消息,已击退狄军先遣队,毙敌百余,正加固工事,严阵以待。”
“好!”李慕云赞了一声,随即下令,“增派两队精锐弓弩手,携带双倍箭矢火药,即刻从密道支援后山!告诉秦女侠,她的任务不是全歼来敌,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敌军拖在山道之中,迟滞其行动,为我正面战场争取时间!必要时,可炸毁部分险要路段,阻敌前进!”
“是!”传令兵领命飞奔而去。
“第三,天狼关!”李慕云眼中忧色最重,“此乃敌‘声东击西’之要害!立刻取我‘白虎兵符’及贴身玉佩,着‘夜不收’统领石破天,挑选三名最机敏可靠、熟悉北地山道的弟兄,化妆潜行,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两日之内,将警讯与我的亲笔密函,送达天狼关守将‘镇北侯’岳凌云手中!信中需详述‘惊蛰’阴谋、陨铁军械疑点、暗影卫内鬼之忧,请岳侯爷务必严查关防,清理内奸,死守天狼关!”
一名心腹将领肃然应诺,快步下去安排。此去路途遥远险阻,且要穿越可能的敌控区域,乃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但厅内无人质疑。
“第四,京城!”李慕云眉头紧锁,此事最为棘手。暗影卫监察天下,寻常通信渠道恐怕早已被监视甚至控制。“本将有一故交,现任禁军左卫率府中郎将,其人忠直,家族世代深受皇恩,且其部驻地就在皇城东侧,相对独立。本将以家传密语写就血书一封,由府中老管家亲自携带,伪装成商队,绕道南行,再折返京城,冒险一试,直接交予他手,请其密呈陛下或几位可信的顾命老臣!”
这已是目前能想到的、风险相对较低、且有可能直达天听的办法。众人皆知其中艰难,但也别无更好选择。
“第五,关内肃奸!”李慕云目光如刀,扫过厅内众人,“大战在即,最忌内乱。从此刻起,关内实行最严密的管制与监察。所有非战斗人员,一律集中于指定区域,由专人看守。所有物资调配、命令传递,需双重验核。尤其注意军械库、粮仓、水源、通信鸽舍等要害之地,加派三重岗哨,凡有可疑行迹者,立即扣押审问!沈婉儿女侠。”
沈婉儿起身:“将军请吩咐。”
“劳烦你与林女侠,暗中留意关内可能存在的医术、毒术高手,或行迹诡异、与外界有非常联系之人。幽冥阁擅长用毒用诡,暗影卫精于潜伏刺探,需防其在我军心浮动之际,下毒、制造谣言、甚至刺杀将领!”李慕云沉声道。
“婉儿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沈婉儿郑重应下。
林若雪此时也缓缓起身,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李将军部署周详。我姐妹七人,既在关内,自当与将军同心,共御外侮,肃清内奸。正面战场,我与彩云协防。后山小径,海燕足以担当。关内肃查与情报统筹,婉儿负责。无双伤情,有馨儿与婉儿看护。晚晴归期在即,或能带回更多线索。眼下敌我已明,阴谋已露,唯有一战!望将军与诸位,同心戮力,护我河山!”
她的话语不多,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与决心,瞬间提振了厅内有些压抑的气氛。众将领纷纷抱拳:“愿随将军、林女侠死战!护我河山!”
李慕云重重抱拳回礼:“多谢诸位!各自依令行事,不得有误!散!”
众人鱼贯而出,步履匆匆,却带着一股背水一战的决绝。很快,议事厅内只剩下李慕云、林若雪和沈婉儿三人。
厅外的喧嚣隐约传来,更衬得厅内一时寂静。
李慕云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如墨、却隐约被关外狄营火光映红的夜空,良久,沉声道:“林女侠,沈女侠,李某镇守边关十余载,历经大小战阵无数,自问也算见过风浪。然今日听沈女侠之言,方知世间阴谋之深、人心之毒,竟至于斯!暗影卫……陛下亲军,国之利器啊!”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痛心与后怕。
林若雪走到他身侧,同样望着窗外:“利器若握于奸佞之手,便是刺向国祚心口的毒刃。如今毒刃已现,唯有力斩之。将军不必过于忧愤,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之局。”
沈婉儿也轻声道:“将军,暗影卫虽被渗透,但未必全员皆叛。陛下身边,忠直之士想必仍有。只要天狼关警讯能达,京城密报能呈,便能打乱敌人步骤,为我等争取反击之机。”
李慕云转过身,脸上重新恢复坚毅之色:“二位女侠所言甚是。是李某一时失态了。如今之计,唯有以铁壁关为基,顶住正面压力,肃清内部隐患,同时寄希望于天狼关能守住,京城能及时平乱。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沈婉儿,“沈女侠,依你之见,那‘玄阴锁命指’既如此厉害,暗算尊师之凶手,其武功定然深不可测。若此人亲临边关,或是那‘幽冥帝君’现身……”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能暗算清虚子那样的绝顶高手,其实力恐怕已臻化境。若这等人物出现在战场上,对高端战力的平衡将是致命威胁。
沈婉儿沉吟道:“‘玄阴指’固然歹毒厉害,但家师中毒在先,又遭暗算,并非公平较量。此人武功具体如何,难以妄断。不过,从其行事诡秘、善于隐藏来看,未必是喜好正面冲锋陷阵之辈。且如今阴谋已部分暴露,他更可能坐镇中枢协调,或隐藏于暗处,等待最关键的时刻出手。我等需加倍警惕,尤其是大师姐、二师姐等核心战力,需防备其针对性的暗杀或偷袭。”
林若雪眼中寒光一闪:“他若敢来,我的‘寒霜’剑,正欲一会这等藏头露尾、暗箭伤人之辈。”
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冲霄剑意隐含其中。
李慕云点了点头:“如此,关内高手防备,就拜托林女侠统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这等精通潜伏暗杀之术的大敌。”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左臂包扎着的校尉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嘶声道:“禀将军!狄军第二波攻势开始了!此次动用大量包铁冲车和巨型云梯,集中猛攻西墙偏南段!杨女侠那边压力巨大,请求增援!”
李慕云和林若雪对视一眼,同时转身。
“我去西墙。”林若雪言简意赅,身形一闪,已如一道白虹掠出厅外。
李慕云对那校尉道:“告诉杨女侠,援兵即刻就到!本将亲率预备队上去!” 他又看向沈婉儿,“沈女侠,关内与伤患,拜托了!”
“将军放心!”沈婉儿肃然道。
李慕云大步流星而出,甲胄铿锵,杀意盈怀。
议事厅内,再次只剩下沈婉儿一人。远处的喊杀声、爆炸声陡然加剧,如同暴风骤雨般袭来,预示着更加惨烈的攻防战已经开始。
她静静站立片刻,整理了一下心绪。方才揭示阴谋的激荡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紧迫感。
推断已经做出,警讯已经发出,部署已经下达。剩下的,就是执行,以及在执行过程中,应对无数未知的变数。
她转身,走向门口。当务之急,是去协助胡馨儿,确保宋无双的状况持续稳定。同时,她要开始暗中留意关内可能存在的细微异常——一个眼神、一句无心之言、一次不合常理的物资申领、一个陌生或突然活跃的面孔……在庞大的阴谋面前,任何微小的涟漪,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暗流。
“惊蛰”……后天便是惊蛰。
敌人的雷霆,或许已经隐约可闻。而她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雷霆落下之前,筑起最坚固的堤坝,并找出那操纵雷霆的黑手,给予致命一击。
乾坤覆手,阴谋滔天。但侠义之心,亦如砺石之剑,愈磨愈锋。
沈婉儿走出议事厅,踏入外面纷乱而紧张的黑夜。她的身影很快融入那些忙碌奔走的人流之中,如同一点坚定的青色涟漪,投向那深不可测的、由血火与阴谋共同构成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