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宋龙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
他还在场上，陪着几个预备队提拔上来的小年轻，一遍又一遍地做着防守补位的折返跑。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砸在草皮上，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累，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注意身后！那条线不能丢！”
林昊就站在场边，没有出声。
他看着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却已经进入职业生涯暮年的老队员，心里不是滋味。
宋龙不是天赋最好的那个，但绝对是最勤勉的那个。
这么多年，无论主力还是替补，他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只是沉默地训练，随时等待着召唤。
“宋龙，过来一下。”林昊终于开口。
宋龙跟年轻队员交代了两句，小跑着过来，气息还有些不稳。“林导，您找我？”
“今天练得够多了，回去休息吧。”林昊递给他一瓶水。
“没事，不累。这帮小崽子基本功太差，我再带带他们。”宋龙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跟我走走吧。”林昊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身沿着训练场边的跑道慢慢走着。
宋龙跟在他身边，心里忽然有些打鼓。
他察觉到，林昊今天的气场和平时不一样，少了几分球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沉重。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只听得到脚下踩着塑胶跑道的沙沙声。
“老宋，”林昊还是先开了口，“你来泰山队多少年了？”
“快十年了吧。”宋龙想了想，答道。
“十年了啊……”林昊点了点头，“那你觉得，球队现在怎么样？”
“好，肯定好啊。”宋龙不假思索，“双冠王，新老板又这么有魄力，外面都说咱们要建王朝了。”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
林昊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是啊，要建王朝。所以，对球员的要求会更高，球队的节奏会更快，更新换代，也会更快。”
宋龙眼里的光，慢慢暗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他听懂了。
“你的能力和职业态度，我从不怀疑。”林昊的声音很平静，“但你也知道，未来的比赛，无论是联赛还是亚冠，强度都会是空前的。从我接手后你也能感觉得到，球队的节奏越来越快了。我需要更年轻、冲击力更强的边后卫。因此，你获得的出场时间，可能会非常非常少。”
宋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球鞋，没有说话。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还能跑，还能拼，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林昊说的都是事实。
“让你在替补席或者看台上，荒废掉职业生涯最后的好时光，对你，对俱乐部，都是一种浪费。”林昊看着他，“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俱乐部可以帮你联系，租借去一支能稳定打上主力的球队。在那里，你依然是后防线上不可或缺的核心。”
宋龙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林导，你的意思是……要我走？”
“不是要你走。”林昊纠正他，“是想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你和俱乐部的合同，我们不会动。只是换个地方，继续发光发热。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这里的大门随时开着。”
宋龙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昊以为他会爆发。
“我……知道了。”宋龙的声音有些沙哑，“让我想想，林导。让我……好好想想。”
林昊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宋龙走后，他又相继找了吉翔和韩镕泽。
和宋龙不同，吉翔是带着一身荣誉从江苏加盟的功勋老将。
他的反应要平静得多，也更现实。
“林导，我明白。”吉翔坐在沙发上，表情很坦然，“我这个年纪，在哪踢不是踢，关键是得有球踢。如果俱乐部能帮我找到合适的下家，我没意见。当年舜天没了，是泰山队收留了我，这份情我记着。现在球队要往前走，我不能当那个绊脚石。”
最难的，是和韩镕泽的谈话。
作为王大雷的替补，韩镕泽这些年得到的表现机会屈指可数。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永远站在那个耀眼的国门身后。
当林昊把同样的选择摆在他面前时，这个一直很安静的门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林导，我是不是……太差了？”他低着头，声音颤抖。
林昊摇了摇头。
“你不是差，只是运气不好。你的前面，站着的是王大雷。”他站起身，走到韩镕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韩，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和他们一样，租借出去。以你的能力，在中甲甚至一些中超中下游球队，打上绝对主力没有任何问题。你才三十岁，对于门将来说，正是黄金年龄。”
“第二，”林昊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不想离开济南，不想离开这家俱乐部，也可以。我会向俱乐部申请，给你一个助理门将教练的身份。一边跟着球队训练，保持状态，一边开始学习执教。把你的经验，传给下面更年轻的门将。未来，当大雷退了，或者我离开了，你，就是这家俱乐部宝贵的财富。”
韩镕泽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昊。
他以为自己等来的是一纸通牒，没想到，林昊竟然为他的未来，铺好了两条路。
“林导，我……”他张了张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着急答复我。”林昊笑了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无论你选哪条路，俱乐部都支持你。”
送走韩镕泽，林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亲手送走功勋，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连敲门声都省了。
王大雷探进一个脑袋，脸上挂着八卦的笑。
“林导，忙完了？我刚刚看老宋、大韩他们几个，一个个从你这出去，都跟丢了魂儿似的。你是不是跟他们说，夏窗要把他们给卖了？”
林昊看着他，面无表情：“我刚跟他们说，以后球队的第一点球手由你来担任。”
王大雷眼睛一亮：“真的？”
“罚丢一个，全队绕场跑十圈，你二十圈。”
王大雷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讪笑着把脑袋缩了回去。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办公室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林昊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笔记本。
在“萨恩斯”的名字下面，他添上了“宋龙”、“吉翔”、“韩镕泽”三个名字。
他在后面写下“租借”二字，想了想，又在韩镕泽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或转型教练”的备注。
他做完了这些，却没有合上本子。
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那页最顶端的问题上。
“谁，能接替莫伊塞斯？”
送走老将，是为了给新人腾出空间，是为了让战舰跑得更快。
可这艘战舰的发动机，那个最核心的部件，依然悬而未决。
萨恩斯能补上后防的窟窿，但莫伊塞斯的离开，掏空的，是球队的灵魂。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远处的城市灯火，星星点点。
林昊忽然觉得，比起做一个冷酷的“刽子手”，做一个精准的“建筑师”，要难得多。
那座为他打造的王座，根基正在一块块地被替换、被夯实，但王座顶上那颗最耀眼的宝石，他甚至还没找到一块合适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