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的手按在玉盒盖上，那只手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可落在苏清浅眼中，却比最肮脏的爪子还要令人作呕。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盒盖，一直蔓延到她的指尖。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原本那些低声交谈的修士，此刻都停了下来，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柜台这边。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尤其是一场以弱凌强、牵扯到青风城地头蛇林家大少的好戏。
那些目光，有同情，有轻蔑，有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苏清浅的背上。
她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她拼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地撞击着肋骨。
三百块灵石。
这不仅仅是抢劫，更是当众将她的努力、她的冒险、她的尊严，用一个可笑的数字钉在耻辱柱上。
“林少……”王掌柜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为难。他往前凑了半步，试图打个圆场，“这株血灵芝的品相，老夫用聚宝阁的信誉担保，绝无问题。林少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林浩眉毛一挑，按在玉盒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斜睨着王掌柜，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王掌柜，你是说我林浩眼瞎了，还是说你聚宝阁店大欺客，联合一个外人来坑我？”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王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个掌柜，聚宝阁的后台再硬，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外门弟子，和林家这种在青风城盘根错节的势力彻底撕破脸。
看到王掌柜都退缩了，林浩脸上的得意更甚。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苏清浅身上，那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怎么样，小丫头，想清楚了吗？”他慢悠悠地说道，“是拿着这三百灵石，乖乖地把东西给我，还是让我的人‘请’你到林家府上，我们再慢慢谈？”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苏清浅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的软肉里，一点刺痛传来，反而让她那因愤怒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知道，今天这坎，恐怕是过不去了。
硬碰硬？她身后没有宗门做靠山，御兽宗的外门弟子身份在这里一文不值。凭她自己，和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金乌，外加一条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蛇，对抗林浩和他身后的家丁？无异于以卵击石。
逃？在这青风城里，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各种材料的异香，此刻闻起来却让她有些反胃。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林浩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她的眼神里没有哀求，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三百块，不可能。”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株血灵芝，我宁愿毁了它，也不会卖给你。”
说着，她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经悄悄凝聚起一丝微薄的灵力。她打不过，但若是拼着灵力反噬，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毁掉玉盒里的灵芝，她还有几分把握。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反抗。
林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如同蝼蚁般的丫头，竟然敢当众忤逆他。一股戾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身后的两名家丁立刻会意，往前踏出一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敬酒不吃吃罚酒！”林浩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今天还就告诉你，这东西，我要定了！人，我也要定了！”
他按在玉盒上的手猛然用力，就要将整个盒子夺过去。
苏清浅心头一紧，掌心的灵力就要爆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旁边响起。
“我出五百块下品灵石。”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瞬间打破了柜台前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人群外围。
她身姿高挑，气质出尘，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她的容貌极美，眉眼如画，肌肤胜雪，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眼睛，清亮而平静，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秋水，不带丝毫烟火气。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周围喧嚣的人群，仿佛都成了她的背景板。
是洛瑶。
苏清浅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怎么会在这里？
洛瑶没有理会周围人惊艳的目光，她迈开脚步，人群不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道路。她径直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在那个玉盒上，对王掌柜微微颔首。
“这株血灵芝，我炼丹要用。”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
如果说林浩的三百块是羞辱，那洛瑶这五百块，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林浩的脸上。
她甚至没有去看林浩一眼，也没有去评论血灵芝的品相，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立场。这无声的蔑视，比任何尖刻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林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洛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为浓浓的妒火与怨毒。
“你是谁？敢管我林家的闲事？”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洛瑶这才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平静，淡漠，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的……不耐烦。
“炼丹宗，洛瑶。”
她只报出了四个字。
“炼丹宗”三个字一出，整个大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如果说林家是青风城的地头蛇，那炼丹宗，就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修士都必须仰望的庞然大物。那是一个由炼丹师组成的、松散却又无比强大的联盟，他们的势力遍布整个大陆，没有任何一个宗门或家族，敢轻易得罪一名高级炼丹师。
而洛瑶这个名字，对于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来说，也并不陌生。炼丹宗百年不遇的天才，年纪轻轻便已是二品炼丹师，深受宗内某位长老的器重。
林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他身后的家丁，更是吓得把头都快埋进了胸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忌惮炼丹宗的势力吗？
当然忌惮。
他爹，林家的家主，见到炼丹宗的外事执事都得客客气气。他一个林家大少，在洛瑶这种炼丹宗的内门天才面前，根本不够看。
可是，就这么认怂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美得让他心头发颤的女人，如此干脆利落地打脸，他以后在青风城还怎么混？
林浩的胸口剧烈起伏，理智与屈辱在他脑中疯狂交战。他死死地攥着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洛瑶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挣扎，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对王掌柜说：“掌柜，这株灵芝，可以成交了吗？”
王掌柜如蒙大赦，他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林浩，又看了看神情淡然的洛瑶，心中的天平瞬间就有了决断。他连忙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职业性的笑容：“当然，当然可以！洛瑶仙子能看上我们聚宝阁的东西，是我们的荣幸！”
说着，他手脚麻利地将玉盒从林浩的手底下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到洛瑶面前，那动作，仿佛生怕林浩再碰一下，就会玷污了这株灵药。
林浩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他感觉全大厅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不再是看戏，而是变成了赤裸裸的嘲笑。他仿佛能听到那些人在说：看啊，林家大少，踢到铁板了。
屈辱，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最终还是缓缓地、僵硬地收回了手。
他知道，今天这个脸，他丢定了。
这笔账，他不敢记在洛瑶头上，但他可以，也只会，变本加厉地记在那个让他丢脸的始作俑者身上。
他转过头，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剜向苏清浅。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轻蔑，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杀意。
他没有说话，但苏清浅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你给我等着。
林浩猛地一甩袖子，带着他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家丁，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狼狈地离开了聚宝阁。
随着他的离开，大厅里那股凝滞的空气，才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苏清浅看着林浩消失的背影，紧绷的身体这才一软，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她扶着冰凉的柜台，才勉强站稳。
“多谢仙子解围。”她转过身，对着洛瑶，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发自肺腑。
她知道，如果今天没有洛瑶出现，等待她的，将是远比失去血灵芝更可怕的后果。
洛瑶看着她，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她没有去扶苏清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将那个玉盒，轻轻地推回到了她的面前。
“这血灵芝，是你的。”
苏清浅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她不明白洛瑶的意思。她不是说要买下这株血灵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