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突如其来的夏雨,终究是没能躲过。
队伍在泥泞中艰难前行了一段,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天地间一片混沌。车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雨水混着泥土的气息涌入车内。林婉儿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住车厢壁。谢阿蛮倒是觉得刺激,若不是谢屹严厉制止,她甚至想掀开车帘感受一下雨势。阮玉被嬷嬷用厚毯子裹紧,听着车外呼啸的风雨声,小脸有些发白。阮郁下令亲兵护卫好各辆马车,尤其是阮玉所在的主车,务必确保安全。
好不容易抵达预定的驿站时,天色已晚,人马皆疲。驿站条件简陋,远不如建康的舒适。林婉儿看着房间里简单的陈设和略显潮湿的被褥,几乎要哭出来,在翠浓的安抚下才勉强住下。谢阿蛮倒不介意,反而觉得这风雨驿站别有意味。阮郁亲自检查了阮玉的房间,确认不漏雨且足够温暖后,才去处理因风雨而略有延误的事务。
这一夜,在风雨交加和驿站的简陋中度过,让每个人都更深切地体会到了旅途的艰辛。
次日,雨势渐歇,变为绵绵细雨。队伍再次启程。经过风雨的洗礼,南方的山水显得更加青翠欲滴,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道路依旧泥泞,但景致已大不相同。水网愈发密集,河道纵横,乌篷船如织。田野里,秧苗一片新绿,戴着斗笠的农人在雨中插秧,构成一幅生动的江南农耕图。
随着越来越接近钱塘,一种微妙的变化在队伍中弥漫开来。
林婉儿重新打起了精神,开始更加注意自己的仪容。她知道,战场即将抵达,她必须保持最佳状态,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那个苏小小面前。她甚至开始在心中反复咀嚼去年与苏小小几次交锋的细节,尤其是自己落败的那些瞬间,一股混合着羞耻与愤怒的情绪便涌上心头。
“苏小小……”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紧紧攥着袖口。去年离开时的志在必得,在京城这几个月已被时间磨淡了些许,但此刻随着钱塘的临近,那份不甘与敌意再次清晰地燃烧起来。 她回想起苏小小那双看似沉静、实则清亮通透的眼睛,那女子在诗会上不卑不亢、却总能语出惊人的模样,还有表哥阮郁提及她时,那看似平淡、实则隐含探究的语气……
不,这一次绝不会一样了。 林婉儿对自己说。她不再是去年那个初来乍到、对钱塘水土略有不适的林婉儿,她是有备而来。她带了最华美的衣裳,最精致的首饰,她要让苏小小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云泥之别的压迫感。她要让表哥看清楚,谁才是真正配得上他的名门淑女,而那个苏小小,无论再有几分歪才,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户女子,连给她林婉儿提鞋都不配!
她开始预演再次见面时的场景,该如何用最优雅的姿态、最得体的言语,在不失身份的前提下,给予对方最精准的打击。她要在气势上,从一开始就彻底压倒对方。
谢阿蛮的兴奋中多了一丝好奇。她听着兄长描述西湖的景色,开始憧憬着泛舟湖上、甚至找地方策马奔腾的快意。她对那位能让阮玉如此向往、让林婉儿如此在意的苏小小,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阮玉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或许是离目的地越近,心情越发愉悦,也或许是江南湿润的气候确实对她有所裨益。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看着车窗外那与书中描述越来越契合的景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阮涣也开始收敛了些浮躁,学着观察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阮郁和谢屹的言行,试图模仿那份沉稳。
阮郁的目光则变得更加深邃。他收到的线报越来越具体,钱塘的轮廓在他心中愈发清晰。公务,私心,妹妹的期盼,身边人的各怀心思,都将在这座城市交汇。他站在马车前,望着细雨朦胧中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郭轮廓,那里,是他此行的终点,也是无数波澜的起点。
谢屹依旧沉默,但他能感觉到妹妹的快乐,也能察觉到林婉儿那份隐藏在柔弱下的坚韧。江南的柔美与他熟悉的北地苍茫截然不同,这种差异让他感到新奇,也让他对即将展开的钱塘生活,有了一丝不同于公务的期待。
这一日午后,雨丝渐渐停歇,天边露出一角湛蓝。官道变得宽阔平坦起来,行人车马也明显增多。路边的茶肆酒旗招展,隐约能听到吴侬软语的叫卖声。
老周头在外面禀报:“公子,前方再有十里,便是钱塘城了。”
车帘被轻轻掀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远处,一座城池的轮廓在雨后初霁的阳光下清晰起来,城楼巍峨,烟火万家。更远处,一片浩渺的水光与山色相接,如同铺开的画卷。
西湖,钱塘,他们终于到了。
漫长的旅途即将结束,而真正的故事,正要开始。车马重新启动,向着那座浸润在江南烟雨与无数传说之中的城市,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