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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员外这一揖,让门口的家丁们看得目瞪口呆。那老管家更是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员外爷是何等身份,竟对这疯疯癫癫的穷和尚行此大礼?

济公却坦然受之,嘻嘻一笑,还了个不伦不类的问讯:“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和尚我路过宝地,看你这宅院上空乌云罩顶,隐隐有五鬼飞廉之煞气盘旋,家中定然有人卧病不起,药石无效。和尚我心生慈悲,特来化个善缘,给你净宅除煞,退鬼治病。可你这几位门神,”他指了指那几个家丁,“非要什么门包孝敬,和尚我两袖清风,哪里有钱给他们?因此才争吵起来,惊动了员外,罪过罪过。”

梁员外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锐利的目光扫向那几个家丁。他虽然宽厚,但绝非昏聩之人,家中仆役若有仗势欺人、勒索门包之事,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那年轻家丁吓得脸都白了,急忙辩解:“员外明鉴!绝无此事!是这和尚……是他先来化缘,我们按规矩告知‘僧道无缘’,他却不依不饶,还打翻了老管家给他的饭食,口出狂言,说要员外您陪席才肯用斋……”

老管家也上前,将方才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梁员外听着,眉头微蹙,再次打量济公。这和尚言语看似疯癫,却一口道破家中病人之事,而且神态自若,面对自己的审视毫无怯意,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戏谑。他心中疑窦丛生,但救子心切,任何一丝希望都不愿放过。或许,这看似邋遢的和尚,真有些非凡的本事?

“既是如此,想必是下人们言语冲撞了圣僧。”梁员外语气缓和下来,“圣僧既看出寒宅有些……不妥,又能治病救人,便是我梁家的贵人。请随我入内一看究竟。”

济公也不客气,摇着破扇子,趿拉着破鞋,跟着梁员外便往里走。穿过几进院落,来到内宅上房。一进东里间,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炕上,公子梁士元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昏沉不醒,几个丫鬟婆子愁容满面地在一旁伺候。

梁员外走到炕边,俯下身,轻声呼唤:“士元,我儿?你醒醒,看看为父。”连叫数声,梁士元毫无反应,如同沉睡千年。梁员外回头看向济公,眼中满是殷切与焦虑:“圣僧,你看这……”

济公走到炕边,歪着头看了看梁士元,又凑近嗅了嗅,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来,摆手道:“员外不必着急。小事一桩,和尚我叫他起来说两句话,吃点东西,立刻就能见效。”

梁员外又惊又喜:“若得如此,梁某感激不尽!但凭圣僧施展妙法!”

济公呵呵一笑,伸手把自己那顶油腻不堪、边缘破烂的僧帽摘了下来,对旁边的下人说:“来,扶公子坐起来些。”

下人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梁士元扶起,靠在枕头上。济公拿着那顶脏兮兮的帽子,嘴里叽里咕噜地念道:“唵嘛呢叭咪吽……敕令赫!”声音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念罢,他将僧帽端端正正地戴在了梁士元的头上。

说来也怪,那帽子刚一戴上,梁士元喉咙里便“咯”的一声,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眼皮颤动几下,竟慢慢睁开了!他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看了看四周,虚弱地开口:“水……给我点水喝……”

这一下,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梁员外更是喜出望外,几步抢到炕前,抓住儿子的手,声音都哽咽了:“士元!我儿!你……你终于醒了!”

梁士元喝了口水,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甚至能辨认出父亲,低声道:“爹……我这是怎么了?好像做了个很长很累的梦……”

梁员外老泪纵横,连连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转身对着济公,就要大礼参拜:“圣僧!真是活佛在世!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济公却侧身避开,用扇子指着自己的肚子,笑嘻嘻地说:“员外先别忙着谢。冲和尚这一手,值不值你一顿斋饭?”

梁员外忙不迭地道:“值!太值了!莫说一顿饭,便是圣僧要常驻我梁家,受我全家供奉,也是应当的!”

“那倒不必,和尚我闲散惯了。”济公摆摆手,“不过眼下这五脏庙确实要祭一祭了。员外,把你家管厨的叫来。”

梁员外立刻吩咐下去。不一会儿,胖乎乎的厨子急匆匆跑来。济公对他道:“你听好了。糖拌蜜饯,干鲜果品,冷荤热炒,拣那上等的材料,给我整治一桌高高的海味席面,就摆在这外间屋。和尚我饿得紧,要赶紧吃。”

厨子看向梁员外,员外连连点头:“快!就按圣僧的吩咐办!拣最好的做,越快越好!”

梁家富贵,厨房物料都是现成的,厨子带着手下人一阵忙活,不到半个时辰,外间屋的八仙桌上便已摆得满满当当。真是山珍海味,水陆并陈,香气扑鼻。

济公毫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梁员外亲自在下首相陪,执壶斟酒。和尚风卷残云,吃相豪迈,看得旁边的下人暗暗咋舌。梁员外心中却是欢喜无限,看着里间屋儿子已经能靠着枕头,小口喝着参汤,甚至能说几句话了,只觉得这和尚便是世间最大的活菩萨。他心中暗想:“这和尚的帽子真是个宝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强。若能买下来,给我儿常戴,岂不是永葆平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梁员外试探着开口:“圣僧,您这顶宝帽,真是神通广大。”

济公啃着一只鸡腿,含糊道:“唔,还凑合吧。”

梁员外又道:“不知圣僧这帽子……可否割爱?梁某愿出重金。”

济公把鸡骨头一扔,抹了抹油嘴,笑道:“员外想要这帽子?好说好说。只要你把这分家业——买卖、房产、田地,统统给我,和尚我就把这帽子给你。”

梁员外一听,瞠目结舌,连连摆手:“这……这……圣僧说笑了,买不起,买不起。”

济公哈哈大笑,又灌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对梁员外说:“员外,劳驾把门口那位心善的老管家叫来,我有话说。”

梁员外虽不明所以,还是吩咐人去叫。老管家很快进来,躬身听候吩咐。

济公指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对老管家笑道:“老人家,你看,我方才说要吃上等高摆海味席,干鲜果品,冷荤热炒,糖拌蜜饯,还要你家员外陪着。怎么样,和尚我没吹牛吧?这斋饭,可还对得起你方才那碗白米饭?”

老管家面红耳赤,连连作揖:“圣僧神通广大,是小老儿有眼无珠,冒犯了圣僧,恕罪恕罪。”

济公摆摆手:“不知者不罪。不过,员外啊,和尚我还带着三个跟班的,在外头饿着肚子呢,你也得慈悲慈悲,管他们一顿。”

梁员外这才想起门外还有三人,连忙吩咐:“快请!另开一席,好生款待!”

家人领命出去,心里嘀咕:“这穷和尚还有跟班的?他自己都这模样,跟班的得穷成啥样?”到了门口,喊了一嗓子:“哪位是跟那位……大师父来的?”

高国泰上前一步,彬彬有礼道:“是在下。”

家人一看,眼前是一位俊雅文士,虽然面带风尘,但气度不凡,衣衫整洁,哪里像穷跟班?愣了一下,又问:“还……还有两位呢?”

苏禄和冯顺也走了过来。苏禄是苏北山家的得力仆人,衣着体面;冯顺虽年纪大些,也是干净利落。这家人心想:“这和尚真古怪,自己邋里邋遢,跟班的倒一个比一个齐整。”不敢怠慢,忙将三人请到门房,另摆了一桌丰盛酒席款待。

里间屋,梁员外陪着济公继续饮酒。济公谈笑风生,讲些西湖风物、市井趣闻,梁员外渐渐放松下来,心中阴霾散去了大半。正闲谈间,一个家人悄悄进来,走到员外身边,压低声音,生怕和尚听见:“员外,那位道爷来了,在外书房等候。”

梁员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为了难。一边是刚刚显了神通、救醒儿子的“圣僧”,酒宴正酣;另一边是约好今日来作法除煞的“仙长”,也不能怠慢。他既怕冷落了和尚,惹其不快,又怕得罪了道士,误了彻底根治儿子病根、破解家宅风水的大事。一时间坐立不安,脸上露出踌躇之色。

济公何等精明,早已看在眼里,呷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员外,可是来了要紧的亲戚?你自去招呼便是,不必在此拘礼陪我这穷和尚。我瞧啊,多半还不是外人,保不齐是你家哪位小姨子登门了呢!”

梁员外被他说破心事,老脸一红,顺势下台阶,笑道:“圣僧说笑了。确是有一位旧识来访,需得去见一见。失陪片刻,圣僧请自便,我让下人好生伺候。”说罢,吩咐丫鬟给济公斟满酒,自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匆匆往外书房走去。

这外书房在西跨院,是个清静的小四合院。梁员外一脚踏进书房,只见张妙兴老道早已端坐其中,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脸上看不出喜怒。

梁员外赶紧上前施礼:“仙长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张妙兴放下茶盏,淡淡道:“员外不必多礼,知己之人,何须客套。”他目光扫过梁员外,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员外方才,是在招待贵客?”

梁员外心里一紧,忙道:“是一位……一位远亲,偶然路过,略尽地主之谊。仙长请上座。”他赶紧吩咐下人重新摆酒。席间,梁员外亲自把盏,小心陪话,心中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想起和尚的神奇,忍不住问道:“仙长,您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西湖灵隐寺,有一位济公长老?”

张妙兴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暗道:“那济颠僧竟在此处?怪不得我感应到一丝法力波动,破了我的‘七箭锁喉’术!哼,定是他搞的鬼!”他想,若在梁员外面前夸赞济公,岂不显得自己无能?于是冷笑一声,面露不屑之色:“员外说的,可是那灵隐寺的酒醉疯癫、无知无行的济颠僧?不过是一招摇撞骗的狂徒罢了,有些微末伎俩,欺世盗名,实在不足挂齿!”

他话音刚落,就听书房门外有人朗声接话,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弄:“哎呦喂!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杂毛老道,躲在人背后嚼舌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帘栊一挑,济公摇着破扇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原来,里间屋梁士元戴着济公的帽子,本已好转,能与父亲说笑。济公吃饱喝足,趁伺候的家人不备,溜达进里屋,顺手就把帽子从梁士元头上摘了下来。那梁士元顿时如断了线的木偶,身子一软,瘫倒下去,再度昏迷不醒。家人大惊,质问和尚。济公却浑不在意地说:“一桌酒菜才管多大工夫?和尚我吃饱了,帽子自然要收回。等下次饿了再说!”说完,借口出恭,溜出了上房,循着感应,直奔这西跨院而来,正好听见张妙兴在贬损自己。

梁员外一见济公进来,头都大了!生怕两人当场冲突起来,连忙起身打圆场:“圣僧来了!快请坐!仙长,这位便是方才提到的济公长老。圣僧,这位是五仙山祥云观的张妙兴仙长。二位都是世外高人,今日相聚,真是缘分……”

济公一屁股坐在张妙兴对面的椅子上,拿起一个空酒杯自顾自倒满,喝了一口,这才翻着白眼对张妙兴说:“哟,这屋里还真有个老道?刚才我可没骂你,我骂的是那个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杂毛老道呢!”

张妙兴见济公如此无礼,且一语双关,气得脸色更黑,虬髯都似要根根竖起。他强压怒火,冷声问道:“和尚,你是哪座庙的?如此不懂规矩!”

济公又干了一杯,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眼睛一翻,怪声怪气地说:“哎呀,贫僧就是那个西湖灵隐寺、酒醉疯癫、无知无行、不足挂齿的济颠僧啊!怎么,道长听说过?”

张妙兴被他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的疯和尚!休要逞口舌之利!”

济公却笑嘻嘻地,仿佛没看见他的怒气,又凑近些,故作神秘地问:“张道爷,跟你打听个人。我有个不成器的徒孙,叫华清风,你认得不?”

华清风正是张妙兴的师父!济公这话,分明是占他天大便宜,辱及师门!张妙兴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手指济公:“贼秃!安敢如此欺我!今日定要叫你见识道爷的手段!”

话音未落,张妙兴已然后退一步,脚踏罡步,手掐诀印,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顿时泛起一层淡淡的黑气,显然是要施展邪术,与济公斗法!

梁员外吓得面如土色,想要劝解,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济公依旧笑嘻嘻地坐在那里,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全然无关。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汇聚,隐隐有风雷之声。一场凡人难以想象的僧道斗法,眼看就要在这梁府书房之内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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