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婧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站起身，擦干眼泪，用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平静，重新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你说的对。”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我们姐弟，永远不会分开。”
“但是，你这种肮脏的东西，不配见证。”
“嗖——”
猎影箭，离弦。
这一次，它没有射偏。
箭矢精准地穿透了乘黄的眉心，上面附着的，是裴思婧全部的决心与恨意。
乘黄的笑声凝固在脸上，身体寸寸碎裂，化作了飞灰。
随着他的死亡，裴思恒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
“姐，别哭……能……能再见到你……真好……”他的身影，化作点点光斑，即将消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瑾萱的声音响起。
“离仑。”
一道黑影闪过，离仑竟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片幻境之中，他手中，托着一截漆黑如墨的槐木树枝。
“收。”瑾萱轻叱一声。
那截槐木树枝发出一股柔和的吸力，将裴思恒即将消散的魂魄光点，尽数收入其中。
“萱萱，这……”裴思婧怔怔地看着她。
“他的魂魄还在。”瑾萱将那截蕴含着弟弟魂魄的阴槐枝递到她手中，“回去后，我自会想办法，为他重塑肉身。”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
裴思婧紧紧地握着那截树枝，仿佛握住了全世界，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乘黄已死，这片由他执念构筑的幻境也开始分崩离析。
“抓紧我！”离仑低喝一声，他走到那破碎的魂魄沙漏前，那里，一枚古朴的日晷正静静地悬浮着。
他伸出手，按在日晷之上。
曾属于他的法器，在时隔千年之后，再次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日晷发出一阵欢快的嗡鸣，光芒大放，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下一秒，天旋地转。
当众人再次脚踏实地时，已经回到了现实中的观星台上。
月华如水，夜风清冷。
守在凹槽里的英磊正抱着膝盖打瞌睡，被这动静惊醒，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众人。
“啊？你们回来啦？太好了，可有找到裴姐姐？”
夜色渐深，安宁公主府内却无人安睡。
观星台上那一番惊心动魄，耗尽了所有人的心神。回到府邸，赵远舟等人各自回房调息，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沉寂。
白玖将裴思婧送回房中，轻声安慰了几句，见她只是失神地抱着那截阴槐枝，便也只能叹息着退了出去。
“吱呀——”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裴思婧一人。她坐在窗边，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伸出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截微凉的槐木，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弟弟残存的温度。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地间的铁律。
瑾萱所说的“重塑肉身”，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她真的有这种逆天改命的能力吗？还是说，那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给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巨大的不安与恐惧，压过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裴思婧猛地站起身，抓起那截阴槐枝，快步走出了房间。
瑾萱的卧房还亮着灯。
裴思婧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瑾萱略带疲惫却依旧平稳的声音。
推开门，瑾萱正坐在桌前，单手支着下巴，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裴思婧通红的眼眶和手中紧握的槐木，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坐。”瑾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裴思婧依言坐下，嘴唇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瑾萱叹了口气，主动开口：“心里不踏实？”
裴思婧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声音沙哑：“萱萱，人死……真的可以复生吗？我不是不信您，我只是……我只是怕……”
怕这只是一场更美的梦，梦醒之后，会是更深的绝望。
“这样吧，”瑾萱看着她这副模样，也觉得心疼，“你去把小卓叫来，我有些事，要一并说给你们听。省得我回头还得再跟他解释一遍，怪麻烦的。”
裴思婧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没过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止裴思婧和卓翼宸。
文潇一脸关切地跟在后面，白玖也小心翼翼地探着头，连角落里抱锅睡觉的英磊都被赵远舟拎着后领拖了过来，睡眼惺忪，怀里还死死抱着他那口擦得锃亮的大铁锅。
“哟，这么热闹？”赵远舟倚在门框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萱萱深夜开小会，不介意多几个旁听的吧？”
离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瑾萱身后，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像是在警告他们不许多嘴。
“都来了正好，坐吧，地方小，挤挤。”瑾萱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众人七手八脚地找地方坐下，房间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英磊揉了揉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到瑾萱面前，小声说：“萱萱姐姐，我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瑾萱眼睛一亮，捏起一块放进嘴里，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偷吃到小鱼干的猫儿，连带着眉眼间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好吃。”她毫不吝啬地夸奖。
英磊顿时挺起小胸脯，高兴得脸都红了。
吃完了点心，瑾萱擦了擦手，神色也郑重了几分。她看向裴思婧和卓翼宸，缓缓开口：“关于思恒，还有你哥哥卓翼轩的复生之法，我确实想到了两种。”
卓翼宸的身子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第一种，”瑾萱伸出一根手指，“是让他们转变为妖。以他们的魂魄为引，用天材地宝重塑一副妖躯。此法耗时较短，若你们同意，随时可以开始。”
“第二种，”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则是真正的‘复生’。待将来我修补了大荒结界，将这片天地的残缺法则补充完整，便可借用完整的天道之力，送他们的魂魄入轮回，转世投胎，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