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穿着普通的深色夹克，看起来和普通市民没什么区别。
但苏轩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长期处于权力中心的人才有的沉稳。
“轩辕先生。”
男人主动开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样低沉。
“你是谁？”
“这不重要。”
男人在苏轩对面的长椅上坐下，“重要的是，有些人对你最近的活动很关注。”
“什么人？”
“一些希望社会稳定的人。”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介意吗？”
苏轩摇头。
男人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你的《平凡之路》很有意思，歌词写得不错。”
“谢谢。”
“但是影响有点大了。”
男人弹了弹烟灰，“三天时间，网络讨论量超过一千万条，相关话题登上热搜榜前十。”
苏轩没有接话。
“更重要的是，这首歌引发了一些连锁反应。”
男人继续说道，“消费数据下降，工作效率降低，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小规模的抗议活动。”
“什么抗议活动？”
“一些年轻人聚集在广场上，举着'我们要真实生活'的标语。”
男人的语调很平静，“虽然规模不大，但性质比较敏感。”
苏轩皱了皱眉。
“这和我的歌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男人看着他，“你的歌给了他们一个出口，一个表达不满的理由。”
“表达不满是违法的吗？”
“不违法，但不明智。”
男人摇头，“轩辕先生，你可能不了解现在的舆论环境。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燎原大火。”
苏轩站起身，在湖边走了几步。
“所以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配合一下。”
男人也站起来，“发个声明，澄清歌曲的含义，引导舆论回到正轨。”
“什么叫正轨？”
“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
男人背书般地回答。
苏轩转过身。
“如果我不配合呢？”
男人沉默了几秒钟。
“那就可能会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威胁？”
“不是威胁，是善意提醒。”
男人扔掉烟头，“你的纪录片项目可能会遇到一些技术问题，比如审核不通过，播出平台撤档之类的。”
苏轩笑了。
“看来你们对我的项目很了解。”
“我们对任何可能影响社会稳定的事情都很了解。”
这时，苏轩的智能终端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顾稀的来电。
“轩辕先生，出大事了！”
顾稀的声音很急促，“研究院被人围了！”
“什么？”
“一群自称是文化监督员的人，说要检查我们的拍摄资质和内容合规性。”
苏轩看了看对面的男人。
“真是巧合。”
男人摊了摊手。
“轩辕先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苏轩挂断电话，重新坐下。
“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一首歌？”
“我们不害怕歌曲，我们害怕歌曲背后的东西。”
男人重新点燃一支烟，“思考，质疑，不满，这些情绪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们希望人们永远不思考？”
“不是不思考，是往正确的方向思考。”
“什么是正确的方向？”
男人看着湖面。
“努力工作，积极消费，相信未来会更好。”
“听起来很像洗脑。”
“这叫引导。”
男人的语调变得严肃，“轩辕先生，你可能不理解，维持一个社会的稳定运行有多困难。”
“所以就要让所有人都变成机器人？”
“机器人至少不会制造麻烦。”
这句话让苏轩彻底明白了对方的立场。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苏轩重新站起来，“你自己快乐吗？”
男人愣了一下。
“什么？”
“你每天做着这些工作，监控民众的思想，压制不同的声音，你觉得快乐吗？”
男人沉默了很久。
“快乐不重要。”
他最终开口，“责任更重要。”
“什么责任？”
“维护社会稳定，保证国家发展。”
苏轩摇头。
“你知道吗？刚才你说话的语调和我采访过的那些白领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
“都是在背诵标准答案，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男人的脸色变了。
“轩辕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苏轩走向湖边，“你们害怕人们思考，其实是害怕人们发现，现在的生活方式根本就是错误的。”
“胡说八道！”
男人站起来，“我们的发展成就有目共睹，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
“物质生活水平。”
苏轩转过身，“那精神生活呢？人们的快乐指数呢？”
男人又被问住了。
“你们只关心Gdp增长，只关心消费数据，只关心社会稳定。”
苏轩的声音变得有力，“但从来不关心人们是否真的快乐，是否真的满足。”
“快乐是奢侈品。”
男人咬牙说道，“发展才是硬道理。”
“为了谁的发展？”
“为了所有人的发展。”
“包括那些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却买不起房的年轻人？包括那些为了还房贷放弃梦想的中年人？”
男人不说话了。
苏轩重新坐下。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觉得现在的发展方向是对的吗？”
男人看着湖面，久久没有回答。
“轩辕先生，这些问题太复杂了。”
他最终开口，“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
“但我们可以提出来。”
苏轩的语调很平静，“让更多人思考，让更多人参与讨论。”
“然后呢？社会动荡？经济崩溃？”
“然后找到更好的发展方式。”
男人摇头。
“太理想化了。”
“理想有什么错？”
苏轩站起来，“没有理想的社会，和机器有什么区别？”
这时，苏轩的智能终端又响了。
这次是林晓雨的电话。
“轩辕先生，那些人走了。”
林晓雨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是他们拷贝了我们所有的拍摄素材。”
苏轩看着对面的男人。
“效率很高。”
男人站起来。
“轩辕先生，这是最后的善意提醒。”
“然后呢？”
“然后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男人转身要走，却又停下来。
“轩辕先生，我个人其实很欣赏你的勇气。”
“但是？”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勇气能解决的。”
男人消失在夜色中。
苏轩站在湖边，看着平静的水面。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