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外，夜风骤停，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冰。
城楼之上，李靖夫妇并肩而立，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可两人的手却在袖中紧紧攥着，指节泛白。身旁的守城将士更是大气不敢出，目光死死盯着城下的白衣身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 谁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连总兵府都敢随意进出的阐教金仙太乙真人，此刻竟对着一个白衣女子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得如同弟子见了师尊。
城楼之下，太乙真人的道袍下摆还沾着尘土。他头埋得极低，额前的发丝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惊惶，唯有声音里的苦涩挥之不去：“师姐…… 这箭，是我那弟子哪吒无意中射出的，并非有意冲撞师姐。”
他身后，粉雕玉琢的哪吒早已没了往日的顽劣，小脸煞白如纸，双手紧紧抓着太乙真人的道袍下摆，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方才太阴图爆发的寒意，还有嫦娥眼中那无波无澜的冷意，早已吓得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敢将半个身子藏在师父身后，偷偷用余光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嫦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刺骨的讥讽。她的目光从太乙真人卑微的身影上缓缓移开，落在了不远处掉落在地的震天箭上 —— 那支曾引动洪荒气运的人道至宝，此刻早已灵光尽失，箭身的金色光晕黯淡无光，如同凡铁。
她玉指轻勾，一道银白色的太阴灵气如同丝线般缠绕上震天箭。下一秒，那支重逾千斤的长箭便如同有了生命般，乖巧地腾空而起，稳稳飞入她的手中。箭身入手微凉，还残留着一丝人道气运的余温，嫦娥指尖摩挲着箭杆上的 “震天” 二字，声音清冷如霜：“太乙，你可识得此箭？”
太乙真人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里满是无奈：“师姐明鉴，此乃当年轩辕黄帝遗留的震天箭，后由陈塘关世代保管，是我人族的后天至宝。” 他顿了顿，硬着头皮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哪吒年幼无知，误动至宝，还请师姐看在阐教与太阴星往日无冤的份上，从轻发落。太乙愿拿出珍藏的法宝，补偿师姐的损失。”
“补偿？” 嫦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落在太乙真人耳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我因他这一箭，伤及本源，你说，该如何补偿？”
太乙真人彻底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嫦娥的肩头 —— 那里的月白色素衣光洁如玉，唯有一点微不可见的殷红，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可就是这一点殷红，却让太乙真人的脑子瞬间乱成了一团麻。
伤及本源？
开什么玩笑！
眼前这位可是身负太阴星本源的先天神只，修为早已达准圣之境，肉身经过千万年太阴灵气淬炼，比灵宝还要坚硬。震天箭虽是人道至宝，可最多也只能破她表皮，怎可能伤及本源？更何况，他清楚地记得，这支震天箭当年正是被嫦娥亲手镇压，才得以褪去凶性，流落到人族手中。她对这箭的特性了如指掌，怎会轻易被其所伤？
太乙真人心中满是疑惑，可看着嫦娥那双冰冷的眼睛，却不敢有半分质疑。他能拿出的法宝，无非是九龙神火罩、阴阳二气瓶之流，这些对金仙或许是至宝，可对一位准圣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所谓的 “补偿”，不过是他情急之下的托词罢了。
“我…… 我将哪吒带回昆仑，罚他面壁百年，严加管教，绝不让他再惹是生非！” 太乙真人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至于补偿，师姐若有需要，无论是天材地宝，还是功法秘籍，只要阐教有的，太乙定当尽力寻来，双手奉上。”
然而，嫦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完全没搞懂状况的蠢货，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
太乙还是没看懂。
她筹谋这么久，甚至不惜亲自挨上这一箭，从来都不是为了那点所谓的 “补偿”。她要的，是一个解释 —— 一个阐教为何要借用人道至宝，袭击她这个身负人族一成气运之人的解释！
这不是私人恩怨，而是教派与教派之间的立场问题，是阐教对太阴星、对人族气运的挑衅！太乙真人不过是元始天尊座下的一个金仙，根本没资格代表阐教来谈 “补偿”，更没资格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既然你没资格谈，那便换个有资格的来。
嫦娥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冰封般的平静。她素手一翻，掌心光华流转，那幅方才收回的太阴图再次浮现 —— 画卷展开的瞬间，一股足以冰封三界的恐怖寒意骤然爆发，银白色的月华如同潮水般涌出，瞬间锁定了太乙真人。
“师姐不可！” 太乙真人亡魂大冒，想也不想便将周身法宝尽数祭出 —— 九龙神火罩悬浮在头顶，喷出熊熊烈焰；乾坤圈化作金色光轮，挡在身前；混天绫更是如同长蛇般舞动，试图缠绕住太阴图的气息。
可这一切，在太阴图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
只见太阴图上的月华轻轻流转，一道无形的吸力轰然爆发。太乙真人祭出的数件法宝，连一丝浪花都没能翻起，便如同被潮水吞噬的树叶般，尽数被画卷吸入其中，连半点灵光都未曾留下。
紧接着，太阴图猛地一卷，银白色的光华如同锁链般缠绕住太乙真人，将他死死镇压在图下。这位阐教金仙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法宝被收，修为被禁锢。
“你没资格与我谈。” 嫦娥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图下拼命挣扎的太乙真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踩在脚下的不是一位金仙，而是一只蝼蚁。她伸出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朝着太乙真人的眉心轻轻一点 —— 一道银白色的封印如同符文般，瞬间融入他的识海。
“我将你修为封印至天仙之境。” 嫦娥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昆仑去，找个能帮你解咒之人，再来与我谈吧。”
话音未落，她便轻飘飘地一掌拍出。那看似柔弱无力的一掌，却蕴含着磅礴的太阴之力，将那重逾万钧的太阴图镇压的太乙真人一同拍得倒飞而出。银白色的流光划破夜空，径直朝着昆仑山的方向飞去，只留下一道残影，转瞬便消失在天际。
做完这一切，嫦娥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城楼之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李靖夫妇，还有他们怀中那个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哪吒。她屈指一弹，一道清冷的月华如同丝线般飞入哪吒体内。
哪吒的身体猛地一颤，原本还在微弱挣扎的四肢瞬间僵直，双眼一闭，便彻底晕死过去。
“我只是暂时封闭了他的五感，并未伤他性命。” 嫦娥淡淡开口，声音透过夜风传入李靖夫妇耳中，“等着吧，阐教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城楼之上，一片死寂。
李靖夫妇抱着不省人事的儿子，看着那道消失在天际的银白色流光，只觉得天仿佛都要塌下来了。他们不过是陈塘关的总兵，无权无势，夹在阐教与太阴星君之间，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此刻的他们，只能像待宰的羔羊般，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秘法传音悄然传入嫦娥的耳边，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与急切：“师姐…… 您这样镇压太乙真人，就不怕阐教那位师伯（元始天尊）出手吗？封神大劫才刚刚开始，我们若是与阐教彻底撕破脸，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是石矶的声音。
嫦娥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无妨。” 她抬头望向昆仑山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你一会就知道了，圣人不会出手的。”
……
昆仑山，玉虚宫山脚。
一道银白色的流光从天而降，伴随着轰然巨响，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尘土飞扬，碎石四溅，整个山脚都为之震颤。
坑底，太乙真人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身上的道袍早已被震得破烂不堪，头发散乱，脸上满是尘土与血污。更让他绝望的是，体内的修为如同被抽空般，从金仙之境暴跌至天仙，连调动一丝法力都显得无比艰难 —— 那道太阴封印如同枷锁般，死死锁住了他的修为。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山上的阐教众仙。广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等几位与太乙交好的金仙，纷纷驾着祥云而出，朝着山脚飞来。当他们看到太乙真人这副狼狈模样时，无不大惊失色。
“太乙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广成子率先落下，看着太乙真人身上的伤势，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太乙真人虽是阐教十二金仙之一，可修为也算得上顶尖，寻常修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显然是遇到了强敌。
太乙真人抬起头，满脸羞愤与不甘，他张了张嘴，将陈塘关外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 从哪吒误射震天箭，到嫦娥显露身份，再到自己被镇压、修为被封，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的心上割刀子。
众仙闻言，无不义愤填膺。
“欺人太甚！那嫦娥不过是个截教记名弟子，竟敢如此折辱我阐教金仙，简直是不将师尊放在眼里！” 赤精子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阴阳镜泛起阵阵红光，“走！我们这便带师弟去面见师尊，请师尊为你做主，定要让那嫦娥付出代价！”
“不错！阐教岂容他人随意欺辱？今日若不讨回公道，日后洪荒众人岂不是都以为我阐教好欺负？” 玉鼎真人也附和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众人簇拥着太乙真人，正要朝着玉虚宫飞去，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却从他们身后缓缓传来，带着几分无奈与平静：“不必去了。”
“老师他，是不会出手的。”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手持灵柩灯、身着灰色道袍的老道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身后。老道面容苍老，眉宇间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正是阐教的副教主，燃灯道人。
燃灯道人看了一眼修为被封的太乙真人，手中的灵柩灯轻轻晃动，一团温暖的黄色火焰从灯芯中飘出，落在太乙真人身上。那道困扰太乙真人的太阴封印，在黄色火焰的笼罩下，竟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太乙真人只觉得体内一暖，被禁锢的修为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动，虽然尚未完全恢复到金仙之境，却也恢复了大半。他连忙对着燃灯道人躬身行礼：“多谢燃灯老师解咒之恩。”
燃灯道人轻轻摆了摆手，淡淡开口：“走吧，随我去见那位太阴师姐。”
太乙真人愣住了，他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燃灯老师，我们就这么去了？那嫦娥伤我阐教颜面，夺我法宝，若是就这么去见她，岂不是显得我阐教怕了她？”
燃灯道人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啊，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连这天地大势都看不清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仙，“你们以为，嫦娥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找个能解咒的人来谈’，她这是在点我的名啊。”
众仙皆是一愣，唯有太乙真人若有所思。
燃灯道人继续说道：“整个昆仑山，如今除了我，还有谁能与她这位同在紫霄宫中听道的准圣聊上一聊？你们虽为太乙金仙，可在她眼中，终究还是差了一个层次，没资格与她谈‘立场’二字。”
太乙真人还是不解，他皱着眉问道：“燃灯老师，当年三皇时期，元始老师不是曾将她镇压于太阴星上吗？为何现在老师不愿出手？难道我们就任由她如此欺辱阐教？”
“此一时，彼一时也。” 燃灯道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往昔，“当初老师出手，是因为她要谋划地皇功德。那份功德是圣人们早已安排好的，属于人族，她已然在女娲娘娘和和大师伯的默许下得了人族气运，若是再夺地皇功德，胃口就太大了，会打破洪荒的平衡。”
“可即便如此，你可见老师伤她分毫？没有，老师只是将她镇压在太阴星上，并未伤她性命。” 燃灯道人看向太乙真人，眼中带着几分深意，“为何？因为妖后羲和死后，整个太阴星的气运便尽归于她一身。巫妖大战之时，她又分别获取了妖族与人族的气运。那时已然不能轻易动了。如今的她，更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镇压的太阴星君了，她是截教的太阴。”
“不是不能杀，而是杀了，代价太大。” 燃灯道人语气沉重，“太阴、太阳，乃是洪荒双星，维系着洪荒的昼夜平衡，其重要性远超其他星宿。若是杀了她，太阴星气运紊乱，洪荒昼夜颠倒，生灵涂炭，这个代价，谁也承担不起。”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太乙真人身上，带着几分惋惜：“你去寻石矶之时，遇到的那个名为‘司月’的小妖，你就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吗？”
“司月，司掌月亮之人。”
“除了她，还能有谁？”
太乙真人浑身一震，他猛地想起那个在骷髅山上见过的 “石妖”—— 那个看似低微，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化解危机的女子。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算计就被对方看在了眼里，所谓的 “引石矶入局”，不过是对方顺水推舟的一场戏。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大劫之中算到你要引石矶入局的，但是，她早已看破了你的所有想法。” 燃灯道人继续说道，“所以，你认为万无一失的一箭，才会射到那个最不该中的人身上。当你开口说要补偿的时候，她就知道，你没看懂这场局 —— 你没资格谈补偿，因为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补偿。”
“她要的，是阐教的一个态度，是对‘阐教借用人道至宝袭击身负人族气运者’这件事的解释。” 燃灯道人叹了口气，“你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你以为自己在算计石矶，却不知早已落入了她的圈套，成为了她向阐教施压的棋子。”
“现在，她的背后还有一个截教。” 燃灯道人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老师若是出手，截教那位通天教主会坐视不管吗？量劫才刚刚开始，圣人们都在观望，没人愿意先打破平衡，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结果简简单。” 燃灯道人看着太乙真人，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你输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你这个愚蠢的失误付出代价，去给那位太阴师姐一个交代，平息这场风波。”
说完，燃灯道人转身朝着山下走去，留下一众面色复杂的阐教众仙。
广成子、赤精子等人有的面露漠然，有的低头沉思，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现实。而太乙真人，则早已面如死灰，他站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陈塘关外的一幕幕，心中充满了悔恨与不甘 —— 他从未想过，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算计，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还连累阐教要向对方低头。
燃灯道人走了几步，见太乙真人还愣在原地，便停下脚步，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量劫已至，天机混乱。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你要算计石矶的，你输得不冤。”
“唯一的错，就是没有想好后路，总以为自己一定能赢。”
太乙真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对着燃灯道人躬身行礼：“弟子明白了，愿随燃灯老师前往陈塘关，向太阴师姐赔罪。”
燃灯道人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山下飞去。太乙真人和众仙对视一眼，纷纷跟上。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昆仑山的云雾中，只留下灵柩灯的微光，在夜空中缓缓飘荡。
而此刻的陈塘关外，嫦娥正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她抬头望向昆仑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 燃灯道人，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