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出宫，听闻你又要对官员大开杀戒。新政推行当循序渐进，这般血流成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老爷子猛地转头：“妹子，此事你莫劝！看了这些预言，咱只觉得杀得不够！不仅要杀，更要立下祖训——后世帝王若遇 污吏，见一个杀一个，永为定例！谁敢违背，便是忤逆不孝，咱在九泉之下也要夺了他的江山！”
“砰”的一声巨响。
马皇后霍然起身：“重八！你被气昏头了不成？这般狠绝的规矩岂能传世？惩贪治吏无人拦你，可你现在纯粹是泄愤！那些祸乱朝纲的皇室宗亲呢？他们难道就清白？”
“妹子！！！”朱元璋猛地站起，一声高喊。
“咱可没说不查，接下来就要查，看看哪里有疏漏……咱就给它补上！”
“可这些官员，咱绝不轻饶！”
“该杀就杀，手下不留情！”
“不行！绝不能轻易动杀伐，除非是犯下大错、证据确凿才可处决，绝不能只凭言语就夺人性命！”马皇后寸步不让。
朱元璋勃然大怒，“妹子，咱跟你说过，后宫不得干政！”
“不得干政！”
“这件事，从咱这儿就定了！”他一拍桌案，怒气冲天。
“你定了？”
马皇后突然起身……
她望着眼前这个十年过去、却仍如从前一般固执倔强的老头子，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
“好你个朱重八，你定了！”
“你定了就真的能不顾朝廷风气？你定了就能不管民间议论？”
“你定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你定了，难道要后世子孙也照你的规矩来？”
“他们就不能有自己的主张？”
“你凭什么？”
“凭什么？凭咱是皇帝！咱想怎样就怎样！他们屡次违抗咱的命令，屡教不改——咱就是要杀！”朱元璋继续怒吼。
“咱是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
“这大明江山，是咱一手打下的！”
“是咱！”
“不是别人！”
“咱当然能做主，咱当然能替后世子孙作决定。”
“有本事，叫他们自己去打江山。”
“爱上哪上哪，真要比咱这个祖宗、比咱这个爷爷强，
随他们爱干啥干啥！”
“砰”的一声，
朱元璋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声音冷厉。
“好啊！”
“对，江山是你打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跟别人不相干。”
“跟我也不相干。”
马皇后仰头长叹，深吸一口气。
“好，你是皇帝，你说行就行，我说不过你。”
“那我问你，你杀了多少人？”
“这么多年下来，该贪的还在贪！”
“该阳奉阴违的，照样阳奉阴违。”
“你杀，除了让朝堂更乱、百官更胆怯……”
“你还能得到什么？”
“罢了！”
“我拦不住你。”
“我马秀英确实拦不住你朱重八。”
“那好啊……”
“但你以后别再来我这儿！”
听到这话，
朱元璋心中已觉不妙。
果然，
马皇后边说边走到门前，一把拉开木门，
手指门外——
“出去！”
“你给我出去！”
……
此时，门外。
朱樉、朱棢、朱允熥叔侄三人，
全都愣住了。
一旁的工部主事于修明看到这一幕，脑中一片空白——
眼前的人，是谁？
大明的洪武帝。
这位让朝臣们闻风丧胆的帝王，如今竟被赶出门外？
他不禁想起一些传闻：
早年的洪武皇帝，唯独能听进马皇后的“劝言”。
难道……就是这样的劝法？
身旁的孙儿张大了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刚刚得知屋里那两人的身份——
正是爷爷口中，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位！
可爷爷不是说洪武老爷爷最威严、最令百官惧怕吗？
为什么……
洪武老爷爷却怕马奶奶呢？
原来马奶奶，才是真正厉害的那个人！
“看什么看！”
“没见过是不是？”
老爷子站在院中，看着皇后将他赶出来的样子，
不仅不动怒，反而满心欢喜。
不，是狂喜！
这样的感觉，十年了，
他终于重新体会到。
自登基为帝之后，
唯有皇后敢如此待他！
“咱……”
“咱真是……”
老爷子心头百感交集，
更多的却是久违的温暖。
这一刻，他才觉得一切真实起来——
只有他的皇后，敢对他说“不”，
敢这样赶他出门。
他鼻子一酸，嗓音闷闷的：
“皇后，你明知咱不是那个意思。”
“刚才就是一着急，说错了话。”
“你看到那些预言不生气吗？咱一气之下说那些，也情有可原！”
“如今最要紧的，是想想怎么应对。”
门内的马皇后却似真动了怒：
“朱重八啊朱重八，我回来时就不该心软。”
“十年了，你还是老样子！”
“不听劝！”
“既然我劝不动你，你就去找能劝得动你的人……”
“还有，关于那预言——”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既已说破，便有转机。但转机不是靠你喊打喊杀就能来的！”
“你得去查根源，亲自去看……”
“你不是有那把钥匙吗？”
“你自己去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今日我把话说到这儿。”
“你若还要杀，随你。你做你的皇帝，我在这儿教教书，挺好。”
说着，她就要关门。
“皇后！”
老爷子急忙喊。
马皇后不理。
“别啊！妹子！”
“咱这不是正商量吗？”
他声音哽咽起来：“咱是想起从前，一时嘴快……”
“你别关门，咱再说说话……”
马皇后停下动作，轻声问道：“那你之前答应我的，可还算数？”
其实，此时的老爷子心中仍有不甘。
他始终觉得，就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然而——
他刚想开口，
忽然间！
“娘！”
门外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喊。
老爷子和马皇后同时转头望去。
马皇后立刻拉开了门，
又惊又喜地唤道：“标儿！”
“呜呜……真的是娘！”
“真的是娘亲！”
朱彪快步冲上前来，三十多岁的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泪如雨下，口中不住地呜咽着。
看到这情景，老爷子悄悄抹了抹眼角，
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起。
看啊——
这才是一家人啊。
待朱彪情绪稍缓，老爷子才又开口：“我说皇后，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总该一起吃顿饭吧？你这就要赶我走？”
“再说，你的话我都记着，可就算要改，也得找个由头、寻个时机……总不能说改就改。”
“我是皇帝，若是出尔反尔，不仅丢了威严，岂不是更纵容那些人放肆？”
朱彪此时已回过神来，眼中还含着泪，却不由得破涕为笑：
“爹，娘，你们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老爷子不满地哼了一声。
随即，他又想起那个预言，心头一沉。
他正想好好看看朱彪——这儿子，怎么也不像是守不住江山的人啊？
可为何……
会有那样的预言呢？
老爷子的目光又转向秦王朱樉，立刻否定了。
这小子有勇无谋，就算真有胆量做出什么骨肉相残的事，也绝不可能用“永乐”这样的年号。
怕是只会取什么“武霸”“天霸”之类的吧。
接着他又看向老三——人虽聪明，却太过讲究儒将风流，也不行。
就在老爷子沉思之时，
朱彪的语气忽然郑重起来：
“对了，父皇、母后！”
每当禀报正事，朱彪便会自动切换为太子的身份。
“儿臣来时已得消息：沐大哥的车驾已到京城，听说他连话都说不清了，就盼着见皇爷爷最后一面。”
“同时……”
“老四也到了！”
霎时间，老爷子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与自己十分相像，却在军事谋略上更为出众的身影。
那也是他的儿子！
更是他最为器重，被派去镇守大明最艰险的北疆的儿子！
“燕王……朱棣！”
“老四回来了？”
听到朱彪的禀报，老爷子的语气忽然变得平淡。
但声音里已透出些许异样。
若论之前的那些预言！
几百年后的事他无法掌控。
只能尽力预防，审视各位王爷之间可能存在的隐患！
……
这一刹那，老爷子思绪万千。
然而。
越想越是头痛。
最终，老爷子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最核心、也最易触及的问题——
那便是骨肉相残。
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情形！
但最大的困惑也随之而来。
按理说，
朱彪不像是无能的君主。
未来坐稳江山二十年应无问题！
况且他身边还有蓝玉等开国功臣。
那么问题或许在第三代？
是啊！
第三代。
朱允炆？
还是身边的朱允熥。
一时间，
老爷子的心潮起伏。
他下意识地跳过了朱彪，
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两个孙儿身上。
毕竟，
这两个孙儿，都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一个是嫡次子！
另一个虽是庶长子，但自吕氏被扶正后，庶长子也可视为嫡长子！
不对不对……
忽然！
老爷子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以至于，
他猛地激动起来！
“他们俩都不是！”
“还有咱大孙……”
“还有咱大孙啊！”
“只要找回咱大孙，从这些时日的相处来看，咱大孙绝非寻常之人。”
“对，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先找到咱大孙！”
“咱就不信，那预言一定会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