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黏得像浆糊，苏衍把最后一捆废纸箱扔上三轮车时，后背的汗已经和雨混在了一起。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裹着两个热包子，是他跟巷口早餐铺赊的——今天是周六，妹妹苏晓不用去特殊学校，得让她吃口热的。
三轮车碾过积水的巷口时，车链“咔哒”响了声，苏衍骂了句脏话，跳下车去掰链条。指缝里的油污混着雨水往袖口里钻，他盯着满是锈迹的链扣，忽然想起上周苏晓胳膊上刚打上的石膏。
石膏是浅白色的，裹在苏晓细瘦的左胳膊上，像根不合身的假肢。那天苏衍在废品站分拣塑料瓶，接到学校老师电话时，手都在抖——“苏晓被高年级的学生推下楼了，左前臂骨折，现在在市三院急诊”。
他攥着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往医院跑，撞翻了巷口的菜筐，被菜贩子骂“瞎了眼的穷鬼”也没敢停。到急诊室时，苏晓正坐在长椅上咬着嘴唇，左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弯着，校服袖子浸出的血把石膏染成了深褐色。
“哥。”苏晓看见他，眼睛红了，却没哭，只是把没受伤的右手攥成了拳头，“是高三的张磊推的。他说我‘普通种’不该占学校的康复室。”
苏衍的血一下冲到了头顶。
张磊是“序列者”——全球两万名能力者的末尾，序列1987，能力是“指尖冒火星”。这种能力连点烟都费劲，却足够让他在特殊学校里横着走——毕竟像苏晓这样的“普通种”，是特殊学校里的“异类”。
特殊学校是三年前全球序列体系建立后，专门给“能力者家属”开的——苏晓不是能力者，但她小时候被序列300的能力者误伤过腿，落下了轻微的跛足，勉强够上了入学资格。苏衍把她送进去，是想让她能用上学校的免费康复器材，没想到倒是送进了狼窝。
苏衍攥着苏晓的右胳膊想去教务处讨说法，刚走到走廊拐角，就被张磊的跟班堵了。领头的是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嘴里嚼着泡泡糖，指着苏衍的鼻子笑：“普通种的哥哥也是普通种？张哥说了，苏晓挡了他用康复室的路，这一下是给她长记性。”
苏衍的拳头已经挥出去了，却被身后的老师拉住：“苏衍！张磊是序列者，你惹不起的！”
“惹不起？”苏衍盯着老师眼镜片后的眼睛，声音发颤，“他把我妹推下楼，就因为她是普通种？”
老师别过脸，声音放得很低：“序列者是联邦重点保护的资源……苏晓只是普通学生，学校会赔你医药费的。”
最后赔的医药费是三百块，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被教务处主任扔在苏衍面前的桌上，像打发要饭的。苏衍没接，背着苏晓出了学校，雨就是那天开始下的，一直下到现在。
三轮车终于蹬到了出租屋楼下，是老城区的筒子楼，楼道里的灯泡坏了三天，物业说“普通种的楼道不用修”。苏衍把车停在单元门口，拎着包子摸黑往上走，刚到三楼，就听见自家门里传来“哗啦”一声响。
他心脏一紧，撞开了门。
出租屋只有十平米，苏晓正坐在床沿，左胳膊的石膏撞翻了桌上的搪瓷碗，粥洒了一地。她低着头，没受伤的右手正慌乱地去擦床单上的粥渍，听见门响，猛地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哥，我不是故意的……”
苏衍把包子往桌上一放，快步走过去按住她的手：“别动，烫着怎么办？”
他蹲下来擦地上的粥，手指碰到冰凉的地面时，忽然看见苏晓的石膏侧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哥，我不痛”。
字是用黑色水笔写的，笔画很重，把石膏都划出了浅痕。苏衍的鼻子忽然酸了，他把脸埋在膝盖里，闷声说：“晓晓，等哥把欠的钱还清，就带你换个学校。”
“不用的哥。”苏晓的声音轻轻的，“张磊这周没来学校，听说他被更高序列的人带走了。”
苏衍抬起头，看见苏晓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老师说，序列者也不是想欺负谁就欺负谁的，他们上面还有更厉害的序列者管着。”
苏衍没说话，只是把热包子递到她手里。他知道苏晓是在安慰他——全球两万序列者，是联邦划分的“人类资源”，普通人和序列者之间，隔着的是一道看不见的墙。像张磊那样的末尾序列者，欺负普通人不会有任何代价，除非他惹到的是更高序列的人。
可更高序列的人，怎么会管普通人的死活？
苏晓咬了口包子，忽然“呀”了一声：“哥，你后背破了。”
苏衍回头摸了摸，指尖沾了点血——是刚才掰三轮车链条时，被铁皮划的。他随便抹了下：“没事，皮外伤。”
“我给你贴创可贴。”苏晓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创可贴，刚要伸手，左胳膊的石膏忽然磕到了床沿，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衍赶紧按住她的胳膊，喉结滚了滚：“晓晓，你等着，哥肯定让张磊给你道歉。”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张磊是序列者，而他苏衍，只是个靠收废品养活妹妹的普通种。别说让张磊道歉，他连见张磊一面都难——那天之后，张磊就从学校消失了，听说是被家里人送进了“序列者训练营”。
雨还在敲着窗户，苏衍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苏晓咬着包子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他想起废品站老板欠了他三个月的工资，想起医院催缴的康复费，想起张磊跟班嘴里的“普通种”……
这些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得他连呼吸都疼。
苏晓吃完包子，把没受伤的右手搭在苏衍的肩膀上：“哥，我今天在学校画了画，你看。”
她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画纸，纸上是歪歪扭扭的两个人，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矮个子的左胳膊上画着一根白色的“棍子”，旁边写着“哥哥和我”。
苏衍把画纸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口袋里还装着那张三百块的医药费收据，纸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
“哥，明天你能陪我去康复室吗？”苏晓的声音带着点期待，“老师说我的胳膊恢复得快，下周就能拆石膏了。”
“能。”苏衍点头，“明天哥早点收工。”
他看着苏晓躺下来，把没受伤的手放在石膏上，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窗外的雨还没停，苏衍坐在小板凳上，盯着妹妹胳膊上的石膏，忽然攥紧了拳头。
他得想办法弄到钱，得让妹妹好好活着，得让那些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哪怕他只是个“普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