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暖风刚吹化山顶最后一捧雪，安燠就扛着一把崭新的小锄头，兴致勃勃地在观测站旁圈了块地。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开宗立派，再不济也是要搞个基建大项目。
程砚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一脸“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作妖”的表情。
“我说，安老板，”他慢悠悠地开口，“别人家的洞天福地，要么炼九转金丹，要么养上古神兽，最不济也得整个聚灵阵，卷生卷死的。咱们这倒好，直接开启种田流，主打一个返璞归真？”
安燠一锄头下去，翻起一块带着湿气的黑土，头也不抬地回怼：“懂什么，这叫差异化竞争。再说了，谁规定烟火气就不能修成正果？民以食为天，神仙也得干饭。咱们这是在为未来的山头可持续发展添砖加瓦。”她把锄头往地上一插，双手叉腰，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战略储备，懂不懂？”
程砚被她这套歪理逗乐了，走过去接过锄头，一边帮她翻地一边小声嘀咕：“我怎么记得某人昨天半夜说梦话，喊着‘我的糖葫芦怎么也搞市场经济了’，你这战略储备，怕不是为了储备糖拌西红柿吧？”
安燠的脸颊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梗着脖子嘴硬：“那叫市场调研！我这是在提前布局，将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手上的活儿却没停。
为了方便浇水，程砚顺手从旁边神核泉引来的一道活水支流上，挖了条细细的沟渠，直接连通到刚开垦好的菜畦。
泉水叮咚着流进松软的泥土里，悄无声息地渗入。
就在最后一捧土被拍实时，整块菜畦的土壤表面，忽然泛起一层极淡的青光，如同千万只萤火虫同时点亮，又在下一个瞬间尽数熄灭，快得仿佛只是两人忙碌一天后的错觉。
他们谁也没把这瞬间的异象放在心上，毕竟在这座山上，离谱的事情见得多了，不差这一件。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由不得他们不当回事了。
撒下去的瓜种，长得简直不讲道理，跟开了二倍速外加VIp会员加速似的。
第一天冒出嫩芽，第二天就长出巴掌大的叶子，第三天藤蔓已经像调皮的绿蛇一样四处乱爬，到了第五天，金灿灿的瓜花就缀满了整个菜园，蜜蜂嗡嗡地围着打转，比赶集还热闹。
更邪门的是，那些藤蔓并非杂乱无章地生长，而是在无人干预的情况下，自发地缠绕、盘结，最终在菜园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近乎完美的圆形，那轮廓，那弧度，赫然就是当年系统界面上那个冰冷符印的翻版。
程砚蹲在田埂上，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这瓜……它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该不会过两天就要渡劫飞升，白日飞瓜了吧？”
安燠则显得淡定许多，她捻起一片肥厚的瓜叶，塞进嘴里嚼了嚼，随即眯起了眼睛，咂摸着味道：“嗯……味儿挺正，就是有点甜过头了，跟泡在蜜罐里似的。”
当天晚上，两人心里都存着事儿，索性搬了小板凳守在田边。
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瓜叶上，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宽大的叶片，竟随着晚风的节奏，微微起伏脉动，叶脉中的荧光一明一暗，仿佛一颗颗微型的心脏在月色下集体律动，汲取着天地的精华。
第七日，第一颗瓜终于熟了。
它安安静地躺在藤蔓中央，形状不是常见的圆形或椭圆，而是一颗饱满的爱心状。
瓜皮呈玉白色，上面天然浮现着一层层细密繁复的纹路，流光溢彩，神秘又漂亮。
程砚看得眼热，搓着手就想去摘：“这可是头茬瓜，得尝尝鲜。”
“等等！”安燠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死死盯着瓜皮上的纹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程砚，你仔细看……这纹路，像不像……像不像我们当初签下的那份‘续租合同’上的印章？”
经她一提醒，程砚也凑近了看，越看越心惊。
那繁复的线条，那古朴的韵味，可不就是那个决定了他们命运的印章的微缩版么！
话音刚落，那心形瓜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话，瓜身猛地闪烁了一下柔和的白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和震撼。
他们谁也没有点破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这瓜，恐怕不仅仅是吸收了神核泉的灵气，更吸收了这片土地里埋藏了太久的、无数“被见证的渴望”。
这瓜，不能吃。
第二天，菜园边立起了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是安燠的字迹：【此瓜不卖，也不拜，谁要是看着心动了，就在旁边的土里写句话吧】。
起初，山上的小妖们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直到一只胆子特别小的小狐崽，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摸摸地溜过来，用爪子在木牌旁的泥地上划下了一行稚嫩的字：“我也想有人陪我看星星”。
第二天清晨，奇迹发生了。
就在小狐崽写字的位置旁边，那本已不再生长的瓜藤上，竟悄然钻出了一支新的花苞，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成一朵明亮的黄花。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座山。
越来越多的小妖、精怪，甚至是一些路过的灵体，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留言。
有犯了错、几百年不敢回家的穿山甲精，笨拙地写下“娘，我想吃你做的槐花饼了”；有暗恋了邻居家梧桐树三百年的含羞草灵，羞答答地画了一颗爱心；甚至还有个趁着轮休下凡透气的天兵，鬼鬼祟祟地跑来，用剑鞘戳了几个大字：“我想辞编制，卷不动了！”
瓜田里的瓜越长越多，形状也越来越千奇百怪。
有的像老农的钉耙，有的像仙女的飘带，最离谱的一颗，竟然长成了通体透明的水晶状，内里仿佛有星河流转，光影变幻。
程砚有天夜里巡逻，发现几只乌鸦精正蹲在瓜田边，对着那颗透明的瓜，用它们沙哑的嗓音，低声诵念着从人间话本里学来的《情缘录》片段，神情肃穆得像在参禅悟道。
他哭笑不得，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它们赶走，反而搬了张凳子在不远处坐下，淡淡地开口：“光念叨有啥用，要真灵验，不如想想怎么把心里话说出口，当面告诉你想告诉的那位。”
几只乌鸦精吓得一哆嗦，扑棱着翅膀惊慌飞走，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地刚嗑完的瓜籽。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那颗最大、也是最早成熟的心形瓜，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想象中的腐烂和瓜瓤，从裂缝里缓缓渗出的，是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汁液。
这些汁液没有流淌开来，而是顺着瓜蒂和根系，一滴不剩地全部回流到了地下的土壤之中。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安燠和程砚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整片菜园的泥土变得油黑发亮，松软得像是上好的海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更不可思议的是，菜园边上一截早已枯死多年的老梅树根，竟然也从干裂的树皮下，颤巍巍地冒出了一点鲜活的新芽。
安燠蹲下身，捻起一撮湿润的泥土，感受着其中前所未有的蓬勃生机，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她回过头，仰脸看着程砚：“你说……咱们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了别人的‘系统’？”
程砚不知何时已撑开一把伞，将她完全笼罩在伞下，隔绝了屋檐滴落的残雨。
他闻言也笑了，眼底映着她亮晶晶的眸子：“那咱们这个系统可厉害了，主打一个双向奔赴，只奖励真心，不扣KpI，更不搞末位淘汰。”
细密的雨丝如帘，斜斜地织在他们身前，悄然遮住了安燠眼角一闪而过的、比那新芽还要温柔的光。
自那以后，整座山都像是被激活了。
空气中流动的灵气不再只是平和，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甜意和躁动。
山间的风，拂过树梢时，带起的不再是单纯的叶浪声，更像是一首充满期待的序曲。
万物都在以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静静等待着某个重要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