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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翎子的鹤爪几乎要把红布幡绞成碎片。

晨雾里那行“查无此人,建议返程报销路费”的墨迹被扯得歪歪扭扭,像在冲他咧着嘴笑。

他仰头瞪向荒岭残垣,断壁上不知谁用炭块画了只歪脖子鹤,正扑棱着翅膀往山外飞,旁边还题了句“翎帅辛苦,下次带点仙酿再查”——分明是拿他当猴耍!

“给我砸!”他挥剑劈向村口老槐树,树皮崩裂处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正是方才被山风卷走的幡角。

银甲天兵的战靴踏碎青石板,碎石飞溅间,半张烫金告示从石缝里翻出来,边角还沾着新泥。

白翎子蹲下身,玄铁手套刚碰到纸页便触电般缩回——那纹路、那印泥,分明是凌霄殿执律司的专用云纹笺!

“广元帝君私印?”他指尖发颤,捏起告示的手青筋凸起。

首页“凌霄殿执律司列名优先清剿”几个鎏金大字在晨光里刺得他眼睛生疼,落款处那枚九爪金龙印,连龙鳞的弧度都与帝君私印分毫不差。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他耳畔,他突然听见山后传来细碎的笑声——是哪个小妖躲在树后?

可等他提剑冲过去,只看见满地松针铺成的“欢迎下次再来”六个大字。

“报——岭后发现地窖!”有天兵高呼。

白翎子踉跄着跑过去,地窖里霉味呛得他直皱眉,却见四壁都贴着黄符,符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天庭查案重地,闲妖勿近”。

最深处的石台上供着三碗清水,水面漂着半片风干的酸黄瓜,旁边压着张纸条:“水是新挑的,黄瓜是程山神腌的,翎帅若渴,管够。”

“反了!反了!”白翎子的鹤冠炸成乱蓬蓬的毛团,玄铁剑“当啷”砸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南天门接的密报——有妖类勾结山民伪造《退保名录》,意图动摇天庭清剿根基。

可如今这空村子、这假告示,哪像“勾结”?

分明是把天兵当傻子耍!

他对着荒岭吼道:“给我搜!连耗子洞都给我翻出来!”

此时山巅的山神府屋顶,安燠正蜷在青瓦上啃糖葫芦,糖渣子落了程砚半肩。

她用《睡仙诀》分出的神识正跟着白翎子打转,见那鹤仙炸毛的模样,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砚哥你瞧,他尾巴尖都竖起来了。”

程砚抱着九齿钉耙靠在瓦沿,发顶沾着片松针:“你昨日往地窖贴符时,我就说写‘闲妖勿近’太招摇。”他抽了抽鼻子,“不过那酸黄瓜确实是我腌的——老猎户媳妇非说要给天兵留个念想。”

安燠把最后颗山楂核吐进他钉耙齿缝里:“念想多金贵啊?这叫‘心理锚点’。”她晃了晃手里的《不周山人情往来簿》,纸页间飘出几缕淡金色的愿力光丝,“白翎子现在肯定觉得咱们胆大包天,可等他把假名录送回凌霄殿——”她屈指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执律司要查印鉴真伪,广元殿要查名录来源,说不定连四海龙王都得掺一脚。他们吵得越凶,咱们越有时间。”

程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狐毛耳坠:“你总说虚招打实人最疼...可那三百户山民的愿力,真能骗得过地底那东西?”他指的是被镇压在不周山地脉里的广元帝君残魂,近日逆命钟封印松动,残魂正伺机苏醒。

安燠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倒出些淡金色的蜜粉撒在往来簿上:“这是‘定魂蜜’,掺了咱们共契的气息。”她指着簿子上圈红的三百个名字,“这些山民每年中秋都给你送新酿的桂花酒,大冬天顶着雪给你扫山神祠——他们的念头最纯。等会我往他们的供奉米袋里撒点蜜粉,再引动山灵共鸣...”她忽然凑近程砚,鼻尖几乎碰着他的,“到时候地底那老东西听见的‘逆命钟’,其实是三百户人家心跳的声音。”

程砚被她凑得耳尖发红,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你总爱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可上次你为了找定魂蜜的蜂群,在百花谷被马蜂追得爬树——”

“那是意外!”安燠拍了下他胸口,却没躲开他的怀抱。

山风裹着松涛声灌进两人耳中,她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声音轻了些,“砚哥,等今晚子时...”

“我知道。”程砚捏了捏她的手,掌心的契纹泛起暖光。

他望着山脚下飘起的炊烟,有妇人在喊孩子回家吃饭,猎户扛着猎物从林子里出来,肩头还搭着给程砚的新织的粗布汗巾。

“他们会点香的。”他说。

安燠望着那些烟火气,忽然笑了:“你说白翎子现在会不会后悔没带干粮?”

此时西荒岭上,白翎子正捏着那张假名录,喉咙里发出类似鹤鸣的闷吼。

他身后的天兵们早饿得肚子咕咕叫,有个小卒偷偷摸出怀里的炊饼,却见饼纸上也印着行小字:“饿了?程山神的山杏干在东边第三棵老槐树洞,管饱。”

“收队!”白翎子甩袖转身,玄铁剑在地上划出半道火星。

他望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荒岭,突然打了个寒颤——这山,好像比来时更鲜活了。

而在山神府的屋檐下,安燠正把最后一点定魂蜜撒进老猎户家的米袋。

她抬头望了眼天,月亮刚爬上东山头。

程砚从背后环住她,声音带着点闷笑:“三百户,子时三刻。”

“嗯。”安燠应着,指尖轻轻抚过米袋上的定魂蜜,“等他们点起香烛...”她没说完,因为程砚已经低头吻住了她。

山风卷着蜜香掠过,吹得檐角铜铃叮铃作响,像在应和某个即将开始的秘密。

子时三刻的山风裹着桂花香撞进古神殿时,安燠正跪坐在护灵碑顶。

她额间狐纹泛着幽蓝微光,指尖掐着《睡仙诀》的隐印,看着三百户人家的香烛同时腾起细烟——东边王猎户家的烛台晃了晃,是小儿子偷偷用拨火棍挑灯芯;西头张婶的香插歪了,准是她那只馋嘴猫又扒灶台。

这些细碎的响动混着米入陶瓮的\"沙沙\"声,像串歪歪扭扭的珍珠,顺着地脉往她识海钻。

\"砚哥,他们连米袋都没系紧。\"她低笑出声,血珠却顺着嘴角滚进衣领——为了让愿力震波更像逆命钟的频率,她悄悄咬破了舌尖。

程砚站在碑底,山神像的阴影里,掌心山神令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望着她发梢垂落的银铃随着呼吸轻晃,喉结动了动:\"再忍半炷香。\"

话音未落,地底传来闷雷似的震颤。

安燠浑身一僵,识海里那串\"珍珠\"突然凝作实质——淡金色的光链从三百户的陶瓮窜出,在她头顶绞成光束,\"咚——\"的一声闷响撞进地脉深处。

程砚的山神令\"嗡\"地炸开金光,他瞳孔骤缩:\"动了!

逆命钟在往覆写阵核心挪!\"

安燠反手擦去嘴角血迹,狐耳尖却兴奋地抖了抖:\"这老东西馋'契成'馋疯了。\"她从碑顶跃下,程砚稳稳接住,两人的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火星——古神殿的暗门正顺着地脉震动裂开缝隙,霉味混着铁锈味扑出来。

程砚的钉耙在掌心转了个花,先一步撞开石门:\"你画符,我镇钟。\"

地宫里的逆命钟比想象中更残破。

青铜钟身爬满蛛网似的裂痕,每道缝隙里都渗着黑雾,像条被剥了皮的恶蟒。

安燠的指尖刚触到钟壁,识海里突然炸开刺痛——那黑雾竟裹着她的本命气息!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程砚担忧的眼:\"怎么了?\"

\"像...照妖镜里的我。\"她咬牙,双掌按在裂痕最深处,契纹在掌心灼出红光,\"先画符!\"朱砂笔蘸着心头血,在钟壁游走如飞。

程砚的山神令往地上一砸,地脉锁链\"唰\"地窜出,将钟身缠了个严实。

锁链扣紧的瞬间,黑雾突然翻涌,钟内传来金属摩擦般的冷笑:\"玄真子...你以为换张狐皮,我就认不出这股子假慈悲?\"

安燠的笔\"啪\"地断成两截。

她后退半步撞进程砚怀里,能清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那声音像极了她对着镜子练习说话时的尾音,连冷笑时舌尖抵上颚的轻颤都分毫不差。

程砚的熊形虚影在身后腾空,熊掌拍向翻涌的黑雾:\"谁?\"

\"你说呢?\"那声音甜腻得像沾了蜜的毒针,\"被玄真子剥了本命契的...另一个玉面夫人?\"

符阵\"轰\"地反噬。

安燠眼前一黑,喉头腥甜喷涌而出,掌心契纹裂开蛛网似的细纹。

程砚的熊爪结结实实护在她头顶,皮毛被黑雾灼得冒烟:\"夫人!\"

安燠抹了把脸,血珠溅在钟壁上,却在黑雾里开出朵小红花。

她盯着钟内翻涌的影子,突然笑了:\"难怪广元帝君的残魂压不住这口钟——原来你才是玄真子当年埋的雷。\"她扯过程砚的衣袖擦嘴,眼神亮得惊人,\"砚哥,这老登徒子当年拿咱们当双生契炉鼎呢。\"

\"闭嘴!\"钟内的声音突然尖锐,黑雾凝成半张人脸——和安燠生得一模一样,眼尾却多了道暗红泪痣。

程砚的熊爪又拍下去,震得地宫簌簌落灰:\"夫人,你没事吧?\"

\"好得很。\"安燠摸出怀里的定魂蜜,往符阵断处一撒,\"她越急,说明咱们的符阵戳到她痛处了。\"她抬头看程砚,后者额角渗着汗,熊耳耷拉着却仍死死护着她,\"砚哥,把山神令给我。\"

\"不行。\"程砚直接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你现在......\"

\"听我的。\"安燠踮脚吻了吻他汗湿的眉骨,\"当年玄真子用双契锁她,现在咱们用双契焊死她。\"她的指尖按在程砚掌心契纹上,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在钟壁画出个更大的符阵,\"看好了——这次,换咱们当执刀人。\"

钟内的黑雾突然疯狂搅动。

那张和安燠相似的脸扭曲着,指甲在钟壁抓出刺耳的声响:\"你敢!玄真子都困不住我,你个小狐妖......\"

\"但我有程砚。\"安燠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穿透了所有杂音,\"他能扛雷,能护短,能把我从泥里捞出来。\"她望着程砚泛红的眼尾,突然笑出声,\"而你——\"她的血在符阵里开出金红色的花,\"只有玄真子的破契。\"

\"啊——!\"钟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黑雾猛地收缩,缩进钟体最深处。

程砚的熊爪按在钟顶,地脉锁链\"咔嚓\"收紧,将裂痕焊成了金红的纹路。

安燠瘫在他怀里,望着逐渐平静的钟身,轻声道:\"成了?\"

\"成了。\"程砚的熊形虚影消散,他抱着她坐在地宫里,把定魂蜜抹在她掌心的伤口上,\"但刚才那声音......\"

\"和我太像了是吧?\"安燠靠在他肩头,盯着自己在钟壁上的倒影——那里面没有泪痣,只有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砚哥,等天亮了,咱们去查查玄真子的旧账。\"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程砚的手背,\"但现在......\"

\"先睡。\"程砚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心口,\"我守着。\"

地宫里的烛火忽明忽暗。

安燠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听见钟内传来极轻的一声:\"妹妹......\"她猛地睁眼,却只看见程砚担忧的脸。

\"怎么了?\"

\"没事。\"安燠摇头,往他怀里钻了钻,\"可能是错觉。\"

但在钟内最深处,那道被焊死的黑雾里,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缓缓睁开。

眼尾的泪痣泛着暗红,嘴角勾起和她如出一辙的笑:\"妹妹......\"那声音裹着黑雾,顺着地脉爬上了山。

山神府前的桃树下,安燠的《山境自治约》无风自动。

纸页\"哗啦\"翻到最后一页,墨迹突然扭曲成血红色的\"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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