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菌隔离屏障内，是争分夺秒与死神搏斗的无声战场。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手术器械细微的碰撞声、吸引器的低鸣以及生命监护仪规律而催人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张澜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复刻着来自地面的指令，她的眼神专注如鹰，透过放大镜片，乔林腹腔内错综复杂的血管和组织纤毫毕现。破裂的脾脏已成功摘除，腹腔积血也被迅速清除，此刻正进行着最精细也最危险的步骤——血管结扎和创面处理。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导致难以控制的出血，将刚刚拉回生死线的战友再次推入深渊。
张澜的额角、鼻翼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旁边的辅助兵神情紧绷，手持无菌纱布，在她每次细微停顿的瞬间迅速为她拭去，确保手术视野的绝对清晰。这不仅是一场技术考验，更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
屏障外，是另一重一触即发的死亡威胁。顾锦城和他的队员们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磐石，全身肌肉紧绷，呼吸压到极低，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通道深处，那令人牙酸的爪趾刮擦岩壁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胸腔共振的嘶吼，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覆盖在岩壁上的菌毯荧光，在那未知生物逼近时，如同受到惊吓般剧烈地明灭闪烁，投射出摇曳诡谲的光影，更添几分压抑。
“距离三百米……两百五十米……信号特征稳定，能量读数在持续升高，确认是‘清道夫’！但……是变异体，速度比我们之前遭遇的任何记录都要快！”林琅的声音透过战术耳麦传来，带着灵能过度透支后的沙哑和紧绷。他紧闭着双眼，眉头深锁，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全力捕捉着那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精神波动。他的指尖因用力按着太阳穴而微微发白，灵能探查如同在黑暗的泥沼中前行，每一次延伸都伴随着精神上的刺痛。
顾锦城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队员们各自坚守的防御位置，通过耳麦下达指令，声音低沉而稳定，不带一丝波澜，仿佛磐石般安抚着队伍紧绷的神经：“稳住。等它们进入雷区。赵强，引爆权限移交给我。其他人，听我命令自由射击，优先瞄准关节和能量核心，削弱其行动力，节省弹药。”他的命令简洁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左臂旧伤处传来隐约的胀痛，被他强行忽略。
地面，前沿医疗中心，灯火通明。
宋墨涵的全息屏幕上，数个窗口同时闪烁着信息。代表地下小队的光点静止在结构复杂的b-7腔室，如同风暴眼中脆弱的孤舟。而三个刺目的红色三角警告标识，正从一点钟方向的通道，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旁边，乔林的实时生理数据窗口剧烈波动着，血压和血氧饱和度在危险值边缘徘徊，手术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止血缝合阶段，任何外界的剧烈干扰——无论是爆炸的震动还是队员伤亡带来的心理冲击——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掠，几乎化作残影，调出b-7腔室周边的地质结构扫描图和历史勘探数据，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地形优势或薄弱点。然而，数据冰冷而残酷，显示周边岩层结构致密，缺乏可供利用的天然陷阱或狭窄隘口。一股冰冷的焦虑感从胃部升起，几乎要扼住她的呼吸。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指导手术上。此刻，她的冷静是张澜和乔林最重要的支撑。
“张澜，第七号血管夹，对，就是这里。小心，旁边有组织粘连，钝性分离……”宋墨涵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依旧保持着令人心安的、近乎绝对的冷静。但只有紧挨着她工作的林浩注意到，博士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暴露了她内心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林浩，这位年轻的医疗官，此刻同样承担着巨大的辅助压力。他不仅要实时监控乔林的生命体征数据，协调地面医疗资源，准备随时应对可能需要的紧急输血或特殊药剂支持，还要作为宋墨涵与地面支援部队之间的联络桥梁。他看着宋墨涵紧绷的侧脸和那双紧盯着屏幕、闪烁着智慧与决断光芒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位他一直视为偶像和导师的顶尖科学家，此刻展现出的不仅是超凡的专业素养，还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将个人情感完全压抑的责任感。这让他想起自己刚入伍时，一位老兵说过的话：“真正的强大，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心怀恐惧，却能为了责任稳稳地站在原地。”
他默默递上一杯温水，低声道：“博士，地面支援小组已经待命，携带了重型破拆和压制装备。另外……根据早期地质报告，b区岩层存在少量孔隙。如果计算精准，或许可以尝试向b-7区域上方特定坐标投射小当量镇静剂扩散弹，药剂可能通过微小裂隙渗透，或许能对通道内的生物产生一定的干扰效果。”
宋墨涵猛地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但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她快速心算了一下，摇头否决：“不行。岩层厚度和孔隙分布不确定性太高，扩散弹效果无法保证，剂量不足可能无效，剂量过猛或定位偏差，反而可能引发局部结构应力改变，增加坍塌风险。收益远低于风险。”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投向代表顾锦城生命体征的那个稳定绿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力量，“相信他们。顾锦城……他和他的队员，能守住。”
这句话，既是对林浩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在这种绝境中，信任，是唯一能穿破厚重岩层、直达地底的武器，也是维系两个战场之间无形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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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b-7腔室入口，气氛已降至冰点。
“一百米！”林琅几乎是咬着牙报出这个距离，他的声音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有些变形。
顾锦城瞳孔微缩，屏住呼吸，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稳稳地悬在引爆器按钮上空。通道拐角处，黑影倏然闪现！那是三只形态略显不同的“清道夫”，体型比常规个体稍小，但肢体更显修长有力，覆盖着暗沉几丁质甲壳的脊背上，有幽蓝色的能量脉络在隐隐发光，如同流动的毒液。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在菌毯荧光下拉出道道残影，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扑来。
“引爆！”
顾锦城的声音如同冰裂，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
轰！轰！轰！
预设的微型定向破片炸药在通道最狭窄处猛烈爆炸！火光与冲击波瞬间席卷而出，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黏滑的菌毯组织四散飞溅，砸在防御工事上噼啪作响。冲在最前面的两只“清道夫”被炸得身形踉跄，甲壳破碎，蓝绿色的体液飞溅，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嘶鸣。但第三只竟在爆炸前的瞬间，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敏捷姿态，如同壁虎般贴附在了洞壁上方，躲过了大部分爆炸威力，旋即后肢猛蹬岩壁，如同黑色闪电般凌空扑向防御圈！
“开火！”
顾锦城的命令如同扣动了扳机。消音器压抑下的枪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密集的弹雨瞬间笼罩了通道。子弹打在“清道夫”坚硬的甲壳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那只贴壁而行的怪物异常敏捷，在空中诡异地扭动身躯，避开射向能量核心的子弹，锋锐如镰刀的前肢节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挥向最前方一名正在换弹的队员！
“李涛！小心！”顾锦城厉喝一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猛地从掩体后探身，身体重心下沉，手中步枪稳稳抵肩，凭借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和超凡的动态视觉，一个精准致命的三连发点射。
“噗！噗！噗！”三发特制穿甲弹呈品字形射出，两发精准地击中那挥下的节肢关节薄弱处，一发则如同长了眼睛般，钻入了其头部侧面一个幽蓝能量脉络剧烈闪烁的汇聚点。
“吱——！”一声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凄厉嘶鸣响起，那“清道夫”的动作瞬间僵直，挥下的节肢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控制，从半空中重重摔落下来，砸在黏滑的菌毯上，激起一片浑浊的黏液。
另外两只受伤的“清道夫”依旧悍不畏死地冲来，但爆炸带来的创伤严重影响了它们的速度。队员们配合默契，火力交叉覆盖，重点照顾它们甲壳破裂处和若隐若现的能量核心，很快便将它们彻底消灭在通道中。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两分钟。腔室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硝烟味、菌毯被烧灼的怪异焦糊味以及更浓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肾上腺素快速消退，留下的是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顾锦城迅速检查了一下队员情况，除了两名队员被飞溅的碎石划伤了防护服下的皮肉，并无大碍。他暗自松了口气，但目光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通道深处，确认没有新的威胁，同时通过耳机关注着屏障内的情况。
屏障内，张澜的手始终稳如磐石，在宋墨涵清晰冷静的远程指导下，完成了最后一针缝合。她轻轻剪断缝合线，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下来。旁边监护仪上，乔林的血压虽然依旧处于低位，但持续下降的趋势终于被遏制住，心率也逐渐趋于平稳，虽然微弱，但节奏变得规律起来。最危险的阶段，暂时过去了。
“手术完成。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伤员极度虚弱，必须尽快转移到地面进行抗感染和后续支持治疗。”张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顾锦城通过耳机听到了这句话，一直紧抿的、线条刚毅的嘴唇，终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弧度。他对着麦克风，声音低沉，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度：“收到。辛苦了。” 这句简单的肯定，对于屏障内历经身心煎熬的医疗兵而言，重若千钧。
这时，宋墨涵的声音也再次响起，透过电流，能听出那不易察觉的、终于可以稍稍喘息的放松：“锦城，你们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员伤亡？” 她的问题简洁，却涵盖了所有的关切。
“解决了。三只变异体。无人重伤，轻微划伤。”顾锦城言简意赅地汇报，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透过电流，传递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与肯定，“你的判断很准，手术时机抓得好。”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宋墨涵当机立断，抓住这短暂的窗口期，乔林生存的希望将极其渺茫。
地面，宋墨涵听到他平稳如常的声音，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她看着屏幕上代表顾锦城生命体征的数据中，那因为刚才激烈战斗而略微升高、又在他强大的控制力下快速平复的心率曲线，眼前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数据和厚重的岩层，看到那个男人在枪林弹雨中沉稳指挥、在危急关头精准射击的刚毅侧脸，看到他眼神中的坚毅与担当。一股混合着骄傲、心疼与剧烈担忧过后涌起的酸楚热流冲上她的眼眶，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借助推眼镜的动作掩饰了一下情绪，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和专业：“是张澜技术过硬，也是你们守得好。”她停顿了一下，像是终于允许自己泄露出一丝被严格压抑的真实情绪，声音不由自主地轻柔了许多，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你手臂的伤，记得让张澜再检查一下，别硬撑。”
“嗯。”顾锦城低低应了一声。千言万语，生死与共的默契，都融化在这简单的一个音节和那句含蓄却直抵心灵的关心里。他感受到了她那份深藏的担忧，也明白她理解他肩上的责任。
无需更多言语。他懂她的担忧与坚守，她知他的艰难与担当。在这极端的环境下，爱情褪去了所有风花雪月的表象，化作了最原始的牵挂和最坚实的信任。他是冲锋在前的利刃，破开一切阻碍；她是守护在后方的基石，维系着生命的希望；他以血肉之躯为她、为所有队员撑起实施救援的空间，她以智慧和冷静为他、为整个任务指引方向，点亮归途。
短暂的交流后，双方再次投入到各自紧迫的职责中。顾锦城指挥队员们快速清理战场，检查装备损耗，加固防御工事，并安排轮换警戒，为接下来最关键的伤员转移阶段做准备。宋墨涵则开始结合最新的地质扫描数据和队员体力情况，快速规划最优撤离路线，同时协调地面接应力量在预定出口做好万全准备。
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新人物林浩的沉稳辅助和关键时刻富有想象力的建议，虽然最终因风险过高未被采纳，却展现了他作为医疗团队一员正在迅速成长的全局观和担当，他的存在，为这个历经磨难的团队注入了新的韧性和可能性。
短暂的休整后，队伍再次启程。担架上，乔林的呼吸虽然微弱，却已趋于平稳，被小心地固定好。顾锦城走在队伍最前方，左臂的伤痛在激烈的战斗后再次鲜明起来，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的步伐依旧坚定而有力，背影如山。因为他知道，无论地下世界多么黑暗危险，岩层之上，地面之下，始终有一道清冽而坚定的目光，穿越重重阻碍，与他共振同行，照亮他负重前行的血色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