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回声与烙印
“滋啦——咔——”
通讯频道里，电流的底噪声如同冰层破裂的第一道脆响，牵动着指挥中心内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那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数据异常波动刚刚平息，如同深海鱼雷爆炸后余波未散，连接恢复的讯号便已抵达，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感。
“顾锦城！顾锦城！听到请回答！报告你的状态！” 通讯官几乎是扑在控制台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用尽全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发出急促的呼叫。整个指挥中心落针可闻，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短暂的、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死寂。只有电流那不祥的“嘶嘶”声，仿佛来自深渊的喘息，折磨着每个人的耐心。
然后，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杂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力压制后的粗重呼吸，断断续续地传来：
“…收到…我是…顾锦城…”
声音传来的瞬间，宋墨涵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攥住，又从冰封的深渊猛地提回了胸腔。她几乎要虚脱般地坐回椅子，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牢牢站稳，只是指尖无法抑制的微颤泄露了她内心刚刚经历的海啸。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胸前制服内袋的边缘——那里，贴身存放着一枚小小的、样式简单的金属书签，是顾锦城在一次任务前，半开玩笑般塞给她的，说是“来自前线侦察兵的好运符”。
“生命体征…稳定。”顾锦城的声音在继续，似乎正在努力调整呼吸和语速，使其恢复惯有的沉稳，但那细微的沙哑和间隔，显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负荷，“核心区…环境复杂。刚才…遭遇了一次高强度…信息洪流冲击。神经同步链接…受到短暂过载。”
他顿了顿，似乎在评估自身状态，也似乎在过滤可以传输的信息。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代表他神经同步率的曲线刚刚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尖峰，此刻虽已回落，但基线水平确实如他所说，微妙地向上偏移了几个百分点，如同被强行拉伸过的弓弦。
“冲击已平息。同步率…基线似乎…有所适应性提升。暂时…未发现新的实体威胁。”他最终补充道。
信息洪流冲击？神经同步过载？基线适应性提升？
每一个词都让在场的专家们眉头紧锁。这远远超出了他们对K-7核心区能量乱流或物理陷阱的常规预判。那绝非简单的环境危害，更像是某种…具有意识或极高复杂性的信息聚合体的主动“接触”，甚至是某种形式的“攻击”或“试探”。
赵峻将军沉声开口，语气平稳如山，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收到，顾队。详细情况稍后汇报。优先确认你当前环境安全性与自身可控性。”他的目光锐利，扫过技术团队，无声地传递着指令——立刻分析所有异常数据。
“环境…相对稳定。可控性…确认。”顾锦城的回答简洁有力，尽管隔着杂音，那份属于顶尖战士的冷静和责任感已然回归，“我正在尝试解析…核心结构外围的…能量纹路。需要…时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专注，仿佛正凝视着某种极其复杂而美丽，又潜藏危险的事物。
“基地收到。保持通讯畅通，按计划推进。医疗与技术支援随时待命。”赵峻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明白。”
通讯暂时恢复了稳定的背景噪音，顾锦城显然正在集中精力进行下一步探索。指挥中心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但气氛并未完全放松。那短暂的数据异常和顾锦城提到的“信息洪流冲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疑虑的涟漪，在每个人心中扩散。
宋墨涵迅速坐回位置，双手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调取并放大刚才数据异常时段的所有记录。她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试图从那些剧烈波动的线条和编码中，剥离出隐藏的真相。她注意到，在异常波动的峰值，有一段极其短暂但模式奇特的信号，不像是随机噪声，反而呈现出某种…近乎生物节律的韵律感。
“陈医生，”她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恢复了绝对的专业与冷静，但语速比平时更快，“重点分析神经同步率过载峰值前后的脑波频率模式，与已知的任何一种精神攻击、感官超载或信息过载模型进行交叉比对。另外，同步监测其心率变异性和皮电反应残留信号，我要评估这次冲击对他潜意识层面和自主神经系统可能造成的潜在影响，尤其是是否存在滞后反应的可能。”
“是！宋主任！”陈延舟立刻投入工作，指尖在光屏上划出残影，调用着基地庞大的数据库。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的气密门轻声滑开，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书卷气，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性，步履略显匆忙地走了进来。她先是向赵峻将军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然后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宋墨涵身上，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询问。
她是林悦，基地心理评估与支持部门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宋墨涵在医学院时期的学姐，两人私交甚笃。在“方舟计划”这种长期处于高压、封闭环境下的项目中，她的团队负责监控所有关键任务人员，尤其是像顾锦城这样需要深入未知险境的特勤队员的心理状态，预防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和任务相关的心理耗竭。
林悦轻轻走到宋墨涵身边，没有立刻打扰她的工作，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目光扫过主屏幕上顾锦城稳定的生命体征曲线，微微松了口气。直到宋墨涵暂时告一段落，抬起头捏了捏鼻梁，她才轻声开口，声音柔和如春风，却带着专业人士的敏锐：“墨涵，刚接到心理监测系统的二级警报就过来了。顾队他…刚才的数据波动非常异常，峰值超过了安全阈值。”
宋墨涵看到林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她将刚才的数据异常片段和顾锦城的简要汇报共享给了林悦的个人终端，同时指了指自己屏幕上那段奇特的韵律信号。
“信息洪流冲击，神经同步过载。”宋墨涵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与挥之不去的担忧，“悦姐，这不像单纯的物理或能量攻击。你看这段信号模式…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甚至试图进行‘交流’或‘同化’的东西。我担心…” 她没有说下去，但林悦明白她的未尽之语——担心顾锦城的意识边界是否被强行突破，是否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林悦快速浏览着数据，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的手指在终端上轻点，调出了顾锦城历次任务的心理基线模型进行对比。“直接的精神冲击…或者说，高密度信息层面的‘灌输’甚至‘污染’？这非常危险。即使肉体无恙，意识若被侵蚀、结构被改变，或者记忆被植入，后果同样不堪设想。”她看向宋墨涵，眼神认真而严肃，“墨涵，你需要做好准备。一旦顾队返回，除了常规的生理监测和隔离观察，必须立刻进行深度的心理评估、潜意识映射和意识状态筛查。这种经历，很可能留下我们目前无法预估的‘烙印’，需要及时干预和疏导。”
宋墨涵的心沉了沉，但目光却更加坚定：“我明白。生理和心理的恢复必须同步。无论如何，先确保他安全回来。” 她的手不自觉地再次碰了碰内袋里的书签。
林悦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宋墨涵控制台侧方那个刚刚被将军印章烙印过的、代表最高权限和特殊责任的加密接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温和的笑意。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些许调侃和真诚：“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某些人的关系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恭喜你，墨涵。在这种地方，能找到彼此依靠的力量，很难得。”
宋墨涵脸颊微热，但没有回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主屏幕上代表顾锦城生命体征的稳定曲线，那跳跃的光点此刻在她眼中，比世间任何珠宝都更加璀璨，也更加牵动心神。她想起他出发前，在装备检查室门口，他将书签塞给她时，那双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想起他低沉而坚定的那句“等我出来，再给你答案”。想起自己在他医疗事件后，提交那份带有巨大个人风险的报告时，指尖那份孤注一掷却又无比坚定的颤抖。
这不是温室里精心培育的花朵，而是于悬崖峭壁、雷霆风暴中倔强生长的藤蔓，它们的根系紧紧缠绕着岩石，汲取着微薄的养分，却绽放出足以震撼灵魂的生命力。那次意外的医疗事件是催化剂，让潜藏的情感浮出水面；而此刻的生死考验，则是熔炉，淬炼着信任与依赖。她对微观世界的精准掌控，曾救赎了他肉体的危机；而他于宏观绝境中的无畏前行，正守护着她对未知的恐惧与对情感的彷徨。
他们是如此的不同——他是冲锋在前的利剑，是硬撼风暴的磐石；她是守护生命的壁垒，是解析奥秘的清风。可正是这极致的反差，在这关乎人类存亡的宏大背景下，碰撞出了最纯粹、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职业的光环让他们耀眼，而此刻，在这份于深渊边缘悄然缔结的誓约中，属于“人”的温度与脆弱，渴望与坚守，让他们变得更加真实、可触，也更具撼动人心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锦城的汇报时而清晰，时而因干扰变得模糊，但始终没有中断。他像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地剥离着核心区的秘密，描述着那些仿佛具有生命般流动、变化的能量纹路。
宋墨涵和林悦并肩而坐，一个专注于生理数据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捕捉任何可能预示风险的异常；一个则通过顾锦城语言模式的细微波动、用词选择乃至呼吸间隔，分析着他实时的心理状态和潜在压力。两位在不同领域顶尖的女性，用各自专业的方式，共同守护着远方那个男人的身心。
突然，顾锦城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这次停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仿佛他遇到了什么让他极度震惊或需要时间理解的事物。再次响起时，他的语调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难以置信、震惊与一丝恍然了悟的复杂情绪：
“基地…我好像…解码出了一段重复的信息片段…不是能量参数，也不是结构蓝图…它嵌入在能量纹路的底层，非常古老，但结构…完整…”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额外的勇气来传达接下来的内容，一字一顿地，将接收到的信息传递回来：
“那、是、一、首、诗。”
指挥中心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空气仿佛凝固。
一首诗？
在人类科技无法理解的、疑似外星或史前文明遗留的K-7核心深处，隐藏的不是毁灭性的武器蓝图，不是高深的科技知识，而是一首…诗？
这个发现，比任何实体威胁，都更让人感到一种源自文明层面的、深邃的不安与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