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们的飞机
天光在淅沥的雨声中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为佤山笼罩上一层灰蒙蒙的亮色。竹楼内，油灯的光芒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显得微弱却固执，如同守护着这一方天地的最后防线。
岩温老人的呓语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平息。顾锦城站在竹楼的窗边，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神山。他将老人断断续续的词语——“神山的眼睛”、“黑色的钥匙”、“穿黑衣服的乌鸦”、“白色的守护者”——与岩嘎翻译的古歌片段牢牢刻在脑中。这些破碎的信息，如同一张残缺的藏宝图，既指向佤族古老的秘密，又与现代的阴谋诡计纠缠在一起。
“必须尽快拿到药品，并且查清那个竹筒的来历。”顾锦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他看向正在为岩温老人检查的宋墨涵，发现她的脸色在连日劳累中透着一丝苍白，但那双眼睛依然清亮专注，时刻留意着病人的生命体征。
“我已经给老人用了我们带来的最后一份强效抗生素，但只能暂时控制感染。”宋墨涵轻声回应，手指熟练地检查着老人的瞳孔反应，“如果病因是某种特殊的神经毒素，或者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病原体，情况还是会继续恶化。”
她的担忧务实而具体，关乎着眼前这条鲜活的生命，也关乎着这片土地上可能正在蔓延的危机。
顾锦城点头，不再多言。他走到竹楼角落，启动加密通讯设备，开始与上级联系。他的汇报简洁、精准，不仅详细描述了岩温老人的症状和紧急医疗需求，还汇报了可疑竹筒的发现，以及岩温呓语中那些令人费解的关键词。他特别请求立即进行医疗物资空投，并派遣毒理学专家对竹筒内的残留物进行分析。
通讯结束后，他回到宋墨涵身边。两人靠在竹墙上，共享着这短暂而宝贵的休息时刻。外面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敲打着竹叶，也敲打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累不累？”顾锦城问，他的左手自然地环过宋墨涵的肩膀，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这个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温柔，是在生死考验中悄然滋长的依赖。
宋墨涵轻轻摇头，将头倚在他坚实的肩头，感受着他军装下传来的温热和力量。“还好。只是担心药品不能及时送到。”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也担心你。‘蝰蛇’的人就在附近活动，你又要冒险出去调查……”
她的担忧不加掩饰，在这个远离现代都市、危机四伏的雨林边缘，那些曾经被职业身份束缚的情感，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顾锦城的手臂收紧了些，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我有分寸。”他承诺道，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保护好你自己和病人，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他没有说更多甜言蜜语，但这朴实的话语，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能触动宋墨涵的心。她知道，在这个硬汉队长的世界里，责任与使命高于一切，而他此刻将她纳入这份责任之中，便是最深沉的表白。
就在这时，竹楼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顾锦城瞬间警觉，身体微绷，眼神锐利地扫向门口。宋墨涵也立刻坐直了身体，手下意识地摸向医药箱。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探进来一张陌生而焦急的年轻面孔，是个十八九岁的佤族少女，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和简朴的衣裳，眼神清澈却带着惊惶。
“岩嘎阿哥？”少女怯生生地喊道，声音因奔跑而微微喘息。
守在一旁打盹的岩嘎立刻惊醒起身：“阿香？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名叫阿香的少女快步走进来，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水，急急道：“我阿爸......我阿爸他昨天去后山砍柴，回来就说头晕，晚上开始发烧，现在也说胡话，跟岩温阿公的症状很像！我听说寨子里来了位神医，求求你们，救救我阿爸！”
又一个类似的病例！
顾锦城和宋墨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绝不再是孤立的偶然事件。
宋墨涵立刻起身，拎起医药箱：“带我去看看。”
顾锦城按住她的手臂：“我陪你一起去。”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未知的风险，尤其是在可能涉及“蝰蛇”组织活动的情况下。
岩嘎也道：“阿香家就在寨子东头，不远，我带路。”
雨依然在下，一行人匆匆赶往阿香家。泥泞的小路上，岩嘎低声向顾锦城介绍：“阿香家是寨子里最擅长采药的，她父亲隆卡是这一带最有经验的草药师，对后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这句话让顾锦城心中一动。一位熟悉山林的草药师突然病倒，症状与知晓秘密的岩温老人相似，这绝非巧合。
阿香家的竹楼里，她的父亲隆卡躺在火塘边的竹席上，面色潮红，额头布满冷汗，嘴唇干裂，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症状与岩温初期极为相似：发热、头痛、意识模糊，只是程度稍轻。
宋墨涵迅速进行检查，眉头越皱越紧。“体征很像，但无法确定是传染病还是中毒。”她看向顾锦城，眼神交流间已达成共识——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可能涉及范围更广。
顾锦城沉声问阿香：“你阿爸最近有没有接触过特别的东西？比如，捡到过竹筒之类的？”
阿香努力回想，茫然地摇头：“没有......阿爸昨天去后山采药，回来就说听到一阵刺耳的哨音，像是指甲刮过石板的声音，回来就不太舒服。”
又是哨音！
线索再次交汇。顾锦城基本可以断定，这所谓的“哨音”绝非山灵传说，而是“蝰蛇”用来传递信号或者发射某种特定频率的工具，可能还伴随着投毒行为，目的是制造恐慌，或者精准地清除如岩温、隆卡这样知晓神山秘密的人。
宋墨涵给阿香的父亲用了些基础的退烧和缓解症状的药物，叮嘱了护理事项，并严肃告知需要进一步的专业治疗。
在返回临时驻地的路上，顾锦城特意让岩嘎带他们绕道寨子边缘，从那里可以隐约望见后山的轮廓。
“那里就是神山。”岩嘎指着远处最为陡峭的一座山峰，“寨子里的老人说，神山有眼睛，守护着我们的祖灵。但具体在哪里，只有几位最年长的阿公知道。”
顾锦城凝视着那座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心中的拼图又完整了一角。“神山的眼睛”——这很可能是一个具体的地点，而“黑色的钥匙”则是开启它的关键。
回到竹楼，顾锦城让岩嘎去通知寨老，提醒所有寨民注意近期出现的类似症状，暂时不要饮用未经煮沸的山泉水，并留意任何可疑的陌生人和异常声响。
安排完这些，他看向宋墨涵，发现她正小心地检查他右肩的伤口。连续的行动和紧张状态，让原本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有些泛红。
“别动，我帮你换药。”宋墨涵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还有一丝细微的心疼。
她熟练地解开绷带，清理，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顾锦城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手指轻柔而稳定，眼神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在她身边，连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好了，注意别再用力。”她抬起头，正好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属于铁血军人的锐利，还融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抬起左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凝成的一点湿意。
“宋医生，”他低声说，用的是她职业的称呼，语调却带着亲昵的揶揄，“你救死扶伤的时候，很有魅力。”
宋墨涵的脸颊蓦地飞起一抹红晕，像雨后初绽的杜鹃。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顾队长，生死关头，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是玩笑。”顾锦城收敛了笑意，目光沉静而认真，“是真心话。”
简单的三个字，在弥漫着草药味和风雨气息的竹楼里，掷地有声。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浪漫的场景，却在生死考验的间隙，迸发出最纯粹的温度。他们是战士与医生，是守护者与被守护者，在这极端的环境下，彼此依赖，彼此欣赏，情感在一次次危机与救治中淬炼得越发坚韧。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隐隐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顾锦城精神一振，快步走到窗边，眯起眼睛望向云层。
“是我们的飞机。”他沉声道，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振奋，“空投来了。”
远处的云层中，一个黑点逐渐清晰，最终化作一架军绿色运输机的轮廓。它低空掠过寨子，在确认空投点后，几个带着降落伞的物资箱从机舱中抛出，如同希望的种子，缓缓降落在寨子西头事先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上。
希望的曙光，随着这轰鸣声和空投的物资，穿透层层雨幕，降临在这片被危机笼罩的土地上。岩嘎和几个寨民已经冒雨冲向空投点，准备将珍贵的医疗物资运回。
然而，顾锦城清楚，拿到药品只是第一步。他望着神山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岩温老人的呓语、新病例的出现、“蝰蛇”组织的活动、神秘的哨音...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与宋墨涵，将继续在这没有硝烟却又处处危机的战场上，以各自的方式，并肩作战。
“药品到了，我马上去准备。”宋墨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隆卡的病情还不太严重，应该能控制住。”
顾锦城点头，目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随后转向正在清点物资的岩嘎：“找到那个标记着红色十字的箱子，优先送到宋医生那里。”
他走到竹楼门口，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却丝毫没有减弱他眼中的决心。在运输机的轰鸣声完全消失前，他仿佛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阵尖锐而短暂的哨音，从后山方向隐约传来，如同毒蛇的嘶鸣。
顾锦城的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配枪。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