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焦土的星火
队伍在灼热的阳光下沉默行进。昨夜的激战与黎明的惊险仿佛被蒸发成空气中扭曲的光线，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肩头。顾锦城选择的是一条干涸的河床，嶙峋的卵石提供了些许掩护，但两侧高耸的河岸也意味着一旦被伏击，将是灭顶之灾。
宋墨涵紧跟在顾锦城身后几步之遥，目光不时落在他背部被汗水浸透的作战服上，以及他左臂上那处简单的包扎。那个黎明时分轻柔的触感，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未平，反而在寂静的行军中被无限放大。她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改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战友，却又被更沉重的责任和眼前严峻的形势压抑着，无法言明。
伤员李明的状况虽然稳定，但依旧虚弱，需要轮流抬着担架。法迪一瘸一拐地跟着，萨伊玛老妇人则时不时用当地语言低声安慰他，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队伍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
午后，最令人担忧的情况出现了——他们的水源即将耗尽。沙漠边缘的酷热无情地榨取着每一分水分，几名队员已经出现了轻微脱水的迹象。
“队长，按这个速度，我们撑不到下一个标记点。”副队长赵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
顾锦城停下脚步，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远处一片依稀可见的绿色轮廓。那是地图上标记的一个小绿洲，也是计划中可能的补给点。但绿洲意味着生命，也往往意味着争夺和危险。
“原地休息十分钟，保持警戒。赵磊，跟我前出侦察。”顾锦城下令，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却依旧沉稳。
宋墨涵立刻上前：“你的手需要换药，伤口在高温下容易感染。”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专业性。
顾锦城看了看她，没有反对，就地坐下，伸出胳膊。宋墨涵熟练地解开绷带，露出已经有些发红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清创，重新上药，动作轻柔而专注。顾锦城低头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粗糙的皮肤上操作，那专注的侧脸在烈日下仿佛散发着微光，驱散了些许环境的严酷。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这短暂的片刻，是血色战场中偷来的安宁。
“好了，注意别再沾水。”宋墨涵包扎完毕，轻声叮嘱。
“嗯。”顾锦城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迅速起身，恢复了冷峻的指挥官模样，“你看好伤员和队伍。”
侦察的结果不容乐观。绿洲确实存在，但边缘有新鲜的车辙印和人为丢弃的杂物，显然有武装人员活动过的痕迹。无法判断是敌是友，规模多大。
“风险太大。”赵磊面色凝重。
顾锦城沉默着，目光扫过身后疲惫不堪、唇干舌燥的队伍，尤其是需要水分维持生命的李明，还有脸色苍白的宋墨涵。他眼神一凛，做出了决定：“不能放弃水源。改变策略，夜间接近，隐蔽取水。赵磊，你带主力在绿洲外五百米处建立防御阵地。我带一个小队渗透进去。”
“队长，太危险了！我去！”赵磊立刻反对。
“执行命令。”顾锦城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对渗透行动更熟悉。”他点了两名最精于潜伏的战士，其中包括那位名叫“山鹰”的侦察兵，他是在之前章节中沉默但极其可靠的老兵。
就在这时，法迪怯生生地开口：“队长……我知道绿洲后面……有一条很隐蔽的小路，可以通到水边……也许，也许能避开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这个少年身上。顾锦城盯着他：“你确定？”
法迪用力点头：“我爷爷以前带我去过，是为了躲……躲‘秃鹫’的人。”
顾锦城与赵磊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增加了不确定性，但也多了一丝希望。最终，顾锦城决定冒险采用法迪的路线，但要求萨伊玛老夫人同行，既是翻译，也是一种无形的牵制。
夜幕降临，沙漠气温骤降。顾锦城带着“山鹰”、另一名战士，以及法迪和萨伊玛，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向绿洲。宋墨涵留在后方阵地，心再次悬了起来。这一次，不仅仅是担忧，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牵挂。她握紧了胸前的听诊器，冰凉的金属似乎能让她保持冷静。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远处绿洲的方向寂静无声，但这寂静反而更令人不安。
突然，一阵激烈的狗吠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凌乱的枪声！
“暴露了！”赵磊低吼，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宋墨涵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死死盯着绿洲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到零星的火光闪烁。交火声持续了不到两分钟，然后重归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每一秒都像是酷刑。就在宋墨涵几乎要绝望时，对讲机里传来“山鹰”压抑而急促的声音：“安全！取水成功！队长受伤，需要医疗支援！”
宋墨涵的大脑“嗡”的一声，她几乎是本能地抓起医疗包，在赵磊安排的火力掩护下，不顾一切地冲向绿洲边缘的预定汇合点。
她看到顾锦城靠在一块岩石后，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的大腿外侧一片暗红，鲜血正汩汩流出。法迪吓得缩在萨伊玛身边，而“山鹰”正在紧急为顾锦城压迫止血。
“贯穿伤，没伤到动脉，但出血量很大！”“山鹰”快速报告。
宋墨涵扑到顾锦城身边，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在接触到伤情的瞬间化为了极致的专业和冷静。“按住这里！”她指挥“山鹰”，同时利落地打开医疗包，剪开裤管，清创，检查伤口，动作快如闪电。她的手很稳，即使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没事……小伤……”顾锦城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额角的冷汗暴露了他的痛苦。
“闭嘴！”宋墨涵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严厉，“保存体力！”这句话，和之前顾锦城对李明说的一模一样。
她迅速进行包扎止血，用了最大剂量的止血粉和加压绷带。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感受到他肌肉因疼痛而瞬间的绷紧。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头一颤。
“必须尽快送回阵地进行清创缝合，防止感染。”宋墨涵快速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在“山鹰”和另一名战士的帮助下，他们轮流背着顾锦城，迅速撤回防御阵地。整个过程，宋墨涵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锦城的伤口和他的脸。那种专注，超越了医生对伤员的关心。
回到相对安全的阵地，宋墨涵立刻在赵磊用防雨布临时搭起的一个简易遮蔽所里，为顾锦城进行手术。光线昏暗，只有一支战术手电照明。没有麻醉药，顾锦城嘴里咬着一卷绷带，额头上青筋暴起，却硬是一声不吭。
宋墨涵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将全部精力集中在伤口上。清创、缝合……每一针都仿佛缝在她的心上。她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坚韧和强大，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并非无坚不摧，他也会受伤，也会流血。这种认知，非但没有削弱他的形象，反而让他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心疼。
手术结束，宋墨涵几乎虚脱。她替顾锦城盖好薄毯，手指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头，试图抚平那里的痛苦痕迹。
顾锦城缓缓睁开眼，汗水浸湿了他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宋墨涵眼中尚未褪去的担忧和后怕，那是一种无法伪装的情感。他伸出手，握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他的手掌滚烫，带着厚茧，却异常有力。
“别怕。”他声音沙哑至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死不了。”
宋墨涵的眼泪在这一刻差点夺眶而出。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千言万语，都融在这无声的紧握之中。在生与死的边缘，所有的试探和含蓄都显得苍白，最直接的身体接触和简短的言语，成为了最深沉的告白。
夜色深沉，绿洲取来的水挽救了队伍，而顾锦城的负伤，却像一簇焦土上燃起的星火，彻底点燃了两人之间那压抑已久的情感。信任、依赖、心疼，还有那在炮火中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爱意，在这一刻，清晰如北斗星辰，照亮了彼此的前路，也照亮了这条充满荆棘的归途。新的羁绊已经铸成，而未来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