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并肩前行
林天明的到访，像一块灼热的烙铁，烫在顾锦城本已结痂的心上。那不是简单的涟漪，而是撕裂平静湖面的风暴。接下来的几天，他变得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训练场上的沙袋被他击打得砰砰作响，汗水浸透作训服，仿佛要通过肉体的极限疲惫，来镇压脑海中翻腾不休的影像——那个染血的、边缘有些变形的金属小盒，以及岩壁上那个扭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诡异符号。它们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带着尖刺，不断钻凿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那段被遗失的、至关重要的过去。
宋墨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他的心理疏导方案，增加了频率，并引入了更温和的药物来稳定他因记忆冲击而加剧的失眠与生理性心悸。夜深人静时，她对着林天明传来的加密资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那些零碎的外围人员口供像散落的拼图，反复提及“信物”与“钥匙”，却始终缺乏最关键的那一块，无法与顾锦城脑中的符号形成有效连接。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不仅来自顾锦城的痛苦，也来自那潜伏在暗处、名为“血隼”的阴影。
这晚，顾锦城再次被噩梦俘获。梦中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清晰的枪声、战友小张濒死前圆睁的、充满未尽话语的双眼，以及那塞入他手中时，金属盒子冰冷的触感。他猛地坐起，胸腔剧烈起伏，冷汗沿额角滑落，右脚踝的旧伤如同被点燃般灼痛。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宋墨涵伏在床边小憩的身影，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白大褂，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恬静中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坚韧。
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揪住。白日里所有的焦躁、无力与不甘，在这一刻被这静谧的画面融化，化为汹涌的暖流。他极轻地挪动身体，伸手想去拾起滑落在地的薄毯，为她披上。
细微的动静却惊醒了她。
“锦城？”宋墨涵立刻抬头，眼神瞬间恢复清明，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只有全然的、几乎本能般的关切。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微凉，驱散了些许梦魇的燥热。“又疼了？”她说着，已经熟练地拧开床头的特制药膏，准备像往常一样为他按摩缓解。
“没事，”顾锦城握住她欲动作的手腕，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墨涵，别忙了。就这样，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宋墨涵凝视他片刻，没有坚持，顺从地在床边坐下，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两人在静谧的月光下相对无言，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狭小的空间里静静流淌，仿佛能抵御所有外界的纷扰。
“我在想，”顾锦城忽然开口，声音因噩梦而略带沙哑，“林天明提到的‘信物’，九成就是小张最后递给我的那个金属盒子。‘血隼’如此紧追不舍，甚至不惜暴露势力也要寻找，说明那东西绝非简单的战友遗物。它可能关联着更大的秘密，甚至……是导致那次任务失败的关键。”
“逻辑上完全成立。”宋墨涵点头，思维迅速跟进，“而且，从你的记忆碎片和他们不遗余力想要捕获你来看，那个岩壁符号，极可能是定位、识别乃至开启‘信物’的关键。你的潜意识在拼死保护这段记忆，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痛苦，更可能是因为一旦回忆起来，会触及到当年任务最核心的机密，或者……”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揭示了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更残酷的真相。”
就在这时，顾锦城放在枕边的加密通讯器突兀地剧烈震动起来，打破了夜的宁静。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的代号——“深渊”（萧沉），立刻按下接听。
“顾队，紧急情况！”萧沉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罕见的急促和凝重，“边境b7区，我们的一支三人工兵巡逻小队在例行巡查时，遭遇一伙高度武装的不明分子伏击！对方战术刁钻，火力猛烈，像是早有预谋。一名队员腹部中弹，伤势危重，急需手术！但对方用精准火力封锁了撤离路线，我们的医疗直升机两次尝试靠近都被逼退！林队……林天明队长想起宋医生不仅拥有顶尖的战地急救技术，还持有直升机应急索降资格……基地指挥部经过评估，希望……征求宋医生本人的意见，是否愿意参与这次极高风险的前线救援任务？”
顾锦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窟。前线，实弹交火，直升机索降……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神经上。他几乎能想象出子弹横飞、爆炸四起的场景。让墨涵去那样的地方？不！他喉头滚动，拒绝的话语几乎要冲口而出。
然而，宋墨涵就坐在他身边，萧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她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看顾锦城一眼，直接倾身靠近通讯器，声音清晰而冷静：“萧副队，我是宋墨涵。告诉我集合地点、伤员当前生命体征数据，以及对方已知火力配置概况。我需要五分钟准备个人医疗装备，请同步将伤员初步伤情报告发至我的加密终端。”
“墨涵！”顾锦城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和紧张，“那是真正的战场！不是演习！流弹不长眼，那些人是冲着杀人来的！”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她可能受伤甚至……的画面，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宋墨涵转过身，双手捧住他紧绷的脸颊，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穿越风暴依然指引方向的星辰：“锦城，我记得我说过，我守护的是你这个人，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但我的职业是医生，‘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是我踏入医学院时的誓言。这份誓言，不会因地点而改变。无论是在安全的康复中心，还是在枪林弹雨的前线。那里躺着等待救援的战士，他们和你一样，是别人的儿子，是家庭的支柱，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份责任，我不能，也不会退缩。”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韧性与力量，直抵他内心最深处：“而且，我相信，如果是以前那个带领‘孤狼’小队出生入死的顾队长，他一定会理解，并且毫不犹豫地支持这个决定。那不只是我的责任，锦城，那也是你的世界，是你曾经并依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世界。”
顾锦城怔住了，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穿着简单的睡衣，身形纤细，但此刻，她眼中燃烧着的，不再仅仅是实验室里的理性光辉，更有一种属于战士的无畏、担当与决绝。她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因失忆和创伤而筑起的、带有过度保护色彩的外壳。是啊，他爱的，不正是这个外表温柔似水，内心却蕴藏着比火山熔岩还要炽热坚定的灵魂吗？他怎能用爱的名义，去束缚她高飞的翅膀？
一股混杂着羞愧、自豪和更加深沉爱意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梗塞和仍在颤抖的手指，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清明，属于铁血军人的内核在这一刻苏醒。他沉声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身体……”宋墨涵下意识地担忧。
“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躺在病床上、连记忆都需要拼接的废人了！”顾锦城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对b7区的地形，哪怕只是残留的记忆碎片，也可能比大多数人都熟悉，可以作为你们的战术顾问。更重要的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尤其是在护送伤员和应对突发状况时。这是我的责任，墨涵，也是我的选择。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他不能容忍自己在她奔赴险境时，只能在这里无力地等待。
一小时后，基地机场被巨大的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直升机巨大的桨叶已经开始旋转，刮起阵阵狂风，吹得人衣袂翻飞。宋墨涵已换上一身合体的丛林迷彩作训服，高高束起的长发更添几分干练，背上沉重的专用医疗背囊，身影在直升机旁显得挺拔而飒爽。
顾锦城同样换上了久违的作战服，虽然脸色相较于巅峰时期仍有些苍白，但他刻意挺直的脊梁、沉稳的步伐以及那双重新燃起锐利光芒的眼睛，无不宣告着那个传奇队长“孤狼”的部分回归。他检查了一下配发给他的自卫手枪和几个弹匣，动作流畅而精准，肌肉记忆并未完全丢失。
林天明和萧沉快步前来送行。林天明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顾锦城，最终转向宋墨涵，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宋医生，前线战友的生命，就拜托你了！一切……以安全为重！”他又看向顾锦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老顾，保护好她，也保护好自己。等着你们回来。”
直升机舱门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机身轻颤，随即拔地而起，如同利剑般刺入繁星点点的深邃夜空，朝着那片被黑暗和危险笼罩的边境山区——那片即将再次淬炼他们的土地——疾驰而去。
机舱内，灯光昏暗，噪音轰鸣。宋墨涵正借着阅读灯，最后一次仔细清点和检查医疗背囊里的器械和药品，神情专注，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战场，而是一场需要极致专注的手术。顾锦城坐在她对面，透过小小的舙窗，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被浓重墨色覆盖的山峦轮廓，它们像蛰伏的巨兽。熟悉的场景勾起了更多混乱的记忆碎片，头痛隐隐作祟，但他紧紧攥着拳，强行将它们压下。他知道，此去凶险未知，不仅是对他身体残存旧伤的考验，更是对他尚未完全恢复的精神意志和破碎记忆的一次终极淬火。
但他心中不再有彷徨和恐惧。因为他身边坐着他的医生，他的爱人，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同时也给予他无限勇气和力量的战友。他们的爱情，诞生于破碎与修复的荆棘之中，如今，将要在这最极端的战火与生死考验中，接受最终的淬炼，锻造出更加坚不可摧的纽带。
他伸出手，越过狭小机舱内冰冷的金属舱壁，坚定地握住了宋墨涵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手套隔绝了直接的皮肤触感，却隔绝不了那份传递过来的温暖与力量。
宋墨涵抬起头，对上他深邃而坚定的目光。她看不到他面罩下的全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那份无声的承诺。她展露一个安抚的、带着全然信任的微笑，反手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钢铁与柔情，职责与爱意，守护与并肩，在这一刻，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融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力量，向着那片需要他们共同穿越的、名为“淬火之地”的黑暗，无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