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袖中蜜枣的甜香还未散尽，玄甲已经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扒开沈青崖溃烂的衣袖。
他动作极轻，却还是带起一缕黑血，在月光下凝成暗红的珠：“龙纹香囊。”他将那枚绣着五爪金龙的锦囊举到众人眼前，金线在血污里仍泛着冷光，“沈大人任礼部侍郎时，陛下亲赐的信物，整个天枢星不超过三枚。”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三日前在周氏房里，看见过类似的金线绣样——当时周氏正将一块帕子塞给贴身丫鬟，帕角的龙纹被她匆匆攥进袖口。
“不对。”琉璃突然按住太阳穴，淡金瞳孔里浮起血丝，“他最后喊‘灾星’时，喉结动了两下。”她的声音发颤，像被什么力量扯着嗓子，“像是有人用蛊虫堵住他的声带，逼着他说这两个字。”她踉跄两步，玄甲立刻伸手托住她肘弯，掌心的老茧擦过她腕间的辐射斑——那是荒星特有的印记，和苏晚竹后颈的结痂如出一辙。
苏晚竹的目光落在沈青崖袖管里露出的半截玉色。
她蹲下去，指尖刚碰到那物，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是温的。
沈青崖的尸体已经冷透半日，这玉却带着活人般的温度。
她咬了咬舌尖，再次伸手，顺着锦缎纹路将那物抽出来：半块融化的玉简，表面还凝着水珠，正面刻着苏家祖传的缠枝莲纹，背面一个“隐”字，是母亲苏夫人的私印。
“阿娘……”她的声音轻得像荒星的风，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玉简。
五年前被驱逐时，她最后一次见母亲，是在祠堂的偏殿。
苏夫人塞给她半块玉佩，说“等‘隐’字重圆时，你便知道该如何回家”。
此刻这半块玉简上的“隐”字，和记忆里母亲的字迹分毫不差，连笔锋的顿挫都一模一样。
“晚竹。”陆昭的手掌覆上她后颈，温度透过结痂的伤口渗进来，“先收着。”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耳后，那是他发现她情绪波动时的习惯动作，“要查的事，我们一件一件来。”
话音未落，镜宫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
原本嵌在墙上的青铜镜突然泛起红光，镜面映出的不再是众人的影子，而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像极了荒星腐土里蠕动的虫卵。
“地下还有蛊巢！”琉璃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变异后的透视能力让她看见地面下翻涌的黑潮，“沈青崖只是个媒介，真正的……”
“小心！”玄甲的刀已经出鞘。
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无数荧光蛊虫从裂缝里涌出来，每一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泛着妖异的幽蓝，飞过时带起细不可闻的“嗡嗡”声——那是荒星毒雾里才有的“蚀骨蜂”变种，被它们叮上，三天内骨头会化成脓水。
苏晚竹立刻将玉简塞进衣襟最里层，那里贴着她的心跳。
她反手摸向腰间的淬毒短刀，刀鞘却被陆昭按住。
“退到我身后。”他的声音沉得像铁，袖中蜜枣的甜香突然浓烈起来——那是他动用冰魄诀前的征兆。
琉璃的指尖泛起淡金光芒，她的透视能力在对抗蛊虫的精神操控：“它们在找什么！”她踉跄着指向沈青崖的骸骨，“冰晶里的东西！”
玄甲的刀光划破涌来的虫群，刀锋却像砍在水里，蛊虫被劈开又迅速愈合，反而更疯狂地涌过来。
苏晚竹盯着虫群里偶尔露出的银色反光——那是蛊虫体内的细针，沾血即溶，是周氏最爱的“软筋散”原料。
“陆昭！”她扯住他的衣袖，“冰晶里有周氏的东西！”
陆昭的眼神瞬间冷下来。
他屈指弹出一枚蜜枣，蜜枣落地的瞬间绽开冰晶，将四人护在中间。
蛊虫撞在冰壁上，发出“噼啪”的爆响，幽蓝的汁液溅在冰面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它们在啃冰。”玄甲的刀已经染成蓝色，“冰魄诀的寒气压制不住这些变异种。”
琉璃突然抓住苏晚竹的手，她的掌心烫得惊人：“我看见地下有口棺材，棺材里……”她的瞳孔突然转为漆黑，“是苏夫人的凤冠！”
苏晚竹的呼吸一滞。
她母亲的凤冠，在她被驱逐那日，周氏说“灾星不配用苏家的东西”，当众烧了。
此刻从琉璃口中听见这两个字，她后颈的结痂突然裂开，血珠渗出来，滴在冰晶上，绽开一朵小红花。
冰壁外的蛊虫突然安静下来。
它们围成一个漩涡，中心的地面裂开更大的缝隙，露出半截青铜棺角，上面刻着苏家的族徽——和苏夫人棺木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陆昭的冰魄诀运转到极致，冰晶盾上的裂痕越来越密。
他低头看向苏晚竹，她眼里的狠劲已经压过了方才的慌乱，像极了荒星流民窟里，举着断刀和辐射兽对峙的小兽。
“抓紧我。”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动的节奏和冰晶盾的裂痕频率一致，“无论发生什么，我在。”
冰壁外传来“咔”的一声。
那是青铜棺盖被掀开的声音。
青铜棺盖掀开的刹那，腐臭的潮气裹着松香味涌出来。
苏晚竹后颈的血珠还黏在冰晶盾上，看清棺内景象时，她喉间泛起腥甜——那顶凤冠正端端搁在一具白骨的膝头，金丝攒成的凤凰尾羽上，还沾着半片烧残的红绸，和五年前周氏当众焚毁凤冠时，她跪在地砖上捡到的那片，纹路分毫不差。
\"阿娘的棺木......\"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陆昭掌心，\"周氏说烧了，原来埋在这里养蛊。\"
陆昭的冰魄诀运转得更快，冰晶盾上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蛊虫撞在冰壁上的爆响里，混着青铜棺内传来的\"咔嗒\"轻响。
他低头时，正看见苏晚竹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荒星流民窟里，她举着淬毒短刀剖开辐射兽肚腹时才有的狠劲。
\"必须关闭镜阵核心。\"他的声音混着冰晶碎裂的轻响，\"镜宫的青铜镜连成阵，蛊虫借阵眼活。\"
苏晚竹立刻松开他的手，从腰间摸出个陶瓶。
瓶颈裹着的兽皮上还沾着荒星红土，那是她用最后一株高浓度辐射草熬的汁液——在荒星，这种草能腐蚀辐射兽的甲壳，此刻或许能破了这妖异的阵眼。
\"我来引路，你们掩护。\"她把陶瓶塞进衣襟，又摸出两把淬毒短刀，刀柄上缠着的布条是荒星流民特有的编织法，\"琉璃看陷阱，玄甲断后。\"
琉璃的淡金瞳孔突然收缩成竖线，她拽住苏晚竹的衣袖往旁一扯——方才她们站的位置，地面突然裂开，爬出三只半人高的蛊茧，表皮还沾着沈青崖溃烂的黑血。
玄甲的刀光如电，刀背敲在蛊茧上，震得茧壳碎成齑粉，露出里面蜷缩的、穿着苏家仆役服饰的骸骨。
\"是三日前失踪的护院。\"苏晚竹的声音冷得像荒星的夜，\"周氏把人炼成蛊，又用苏家的族徽镇着，连魂魄都不得超生。\"
陆昭的冰魄诀突然转向，冰晶盾不再护着四人，反而凝成冰刃劈向左侧墙面。\"镜阵的核心在最里间。\"他踢开脚边半块碎镜，镜面映出的不是众人，而是层层叠叠的镜像，\"这些镜子会折射攻击，晚竹，用影遁。\"
苏晚竹点头。
荒星五年，她最擅长在废墟的阴影里穿行——那里藏着流民的陷阱，也藏着活下来的生路。
她猫腰钻进两镜之间的缝隙，影子贴在地面，像条游鱼般滑过。
琉璃紧跟其后，每走三步就抬手射出淡金光芒，击碎头顶镜面上凝结的蛊虫；玄甲断后，刀鞘不断敲击地面，震得试图从地砖下钻上来的蛊茧纷纷爆裂。
镜宫的走廊越来越窄，墙面的青铜镜开始渗出黑血，映出的影像也逐渐扭曲——苏晚竹看见镜中自己的脸变成周氏的，又变成被她毒死的流民首领，最后竟变成母亲苏夫人，正对着她摇头。
她咬了咬舌尖，血腥味涌进嘴里，镜中幻象瞬间破碎。
\"到了。\"陆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最深处的镜室中央，立着一座嵌满碎镜的石台，台上悬浮着一颗血色晶体，表面爬满血管般的纹路，每跳动一次，就有蛊虫从地面裂缝里钻出来。
苏晚竹摸出陶瓶，拔掉木塞的瞬间，辐射草的腥苦味在空气中炸开。
琉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晶体里有活物！\"她的瞳孔泛着幽光，\"是......是苏夫人的魂？\"
苏晚竹的手一抖，陶瓶差点落地。
五年前被驱逐时，母亲塞给她半块玉佩，说\"等隐字重圆，你便知道该如何回家\"，此刻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声——和晶体跳动的节奏，竟完全重合。
\"不管里面是谁。\"她反手握住琉璃的手，\"这东西在吃苏家的气运，在吃人命。\"她猛地将陶瓶砸向晶体，深褐色汁液溅在血色表面，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晶体剧烈震颤，血色褪成灰白，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整个镜宫开始震动，墙面的青铜镜纷纷炸裂，碎成漫天玻璃雨。
玄甲立刻挥刀护住琉璃，陆昭揽住苏晚竹的腰往旁一滚，碎镜擦着她耳尖飞过，在墙上砸出深痕。
\"退！\"陆昭的声音被震动声淹没。
他们跌跌撞撞往外跑，背后传来\"轰\"的一声——晶体彻底崩裂，碎成无数血珠，其中一颗溅在陆昭袖间，被他迅速接住。
尘埃落定后，镜宫只剩断壁残垣。
苏晚竹蹲在瓦砾中，捡起半块刻着缠枝莲纹的镜背——和母亲当年给她的半块玉佩，纹路严丝合缝。
\"晚竹。\"陆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枚指甲盖大小的龙符，表面刻着前朝皇室特有的云雷纹，\"晶体里藏着这个。\"
苏晚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龙符，凉意顺着皮肤爬进血脉。
她想起三日前在周氏房里看见的龙纹帕子，想起沈青崖身上的龙纹香囊，突然明白为何周氏敢在苏家翻云覆雨——原来她背后，还站着更狠的主。
夜风卷着碎镜渣吹过，陆昭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
苏晚竹攥紧龙符，听见远处传来飞行器的轰鸣——那是玄甲召唤的归家飞船。
她望着龙符上模糊的纹路，喉咙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有些秘密，要等到飞行器上，在陆昭递来蜜枣的甜香里，慢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