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的青石板还沾着晶化碎片的冷意，苏晚竹的靴底碾过一片碎渣，脆响混着陆昭衣摆掠过风的声音。
她攥着他的手，能摸到他掌心薄茧的纹路——那是握了十年绣春刀磨出的，此刻却因赶路微微发汗。
\"到了。\"陆昭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两度，像淬过冰的剑。
祭坛的朱漆门半敞着，门缝里漏出幽蓝的光。
苏晚竹松开手，指尖刚触到门环便缩回——门环烫得惊人，像被火烤过的铁块。
她抬眼，看见门楣上的\"镇龙\"匾额正在摇晃，金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的刻痕，是她五年前被驱逐时用指甲抠的。
\"阿竹。\"陆昭的手掌覆在她后颈，热度透过衣领渗进来，\"跟紧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首先涌出来的是腐锈味，混着铁锈与血的甜腥。
苏晚竹眯起眼，看清祭坛中央的地面——原本刻着二十八星宿的青石板裂成蛛网，缝隙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活物般爬向她的鞋尖。
她后退半步，靴跟磕在供桌腿上，供着的龙涎香跌落在地，香灰簌簌落在裂缝里，瞬间被蓝光吞噬。
\"晚竹姑娘来得倒快。\"
女声从头顶炸响。
苏晚竹抬头，只见黑凰的残魂浮在梁上，半张脸还是机械晶化的银白，另一半却爬满暗红血管，正往下滴着黏腻的辐射液。
她记得三天前在演武场，自己用蚀晶液刺穿了黑凰的晶核，此刻那道裂痕还在残魂心口，像条狰狞的疤。
\"你以为我死了？\"黑凰的机械眼转动，发出齿轮摩擦的噪音，\"我只是换了个容器——\"她残魂的指尖点向地面裂缝，\"龙脉的辐射，比你们的毒药养人多了。\"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摸到腰间针囊，半枚蚀晶液还在，可黑凰此刻的形态更像一团雾气，寻常毒针未必能伤她。
余光瞥见陆昭已抽出绣春刀，刀身映着蓝光，泛出冷冽的青。
\"别急着动手。\"
另一道声音从裂缝深处传来。
灰袍人踏着蓝光走出，他的衣摆沾着星点血渍，左手攥着块巴掌大的残片——苏晚竹见过类似的东西，在荒星黑市，那是前朝帝王的灵魂碎片，据说能引动天地气运。
此刻残片泛着妖异的红，像被血泡透的玉。
\"苏家嫡女的血脉，与龙脉同源。\"灰袍人盯着苏晚竹，目光像在看块待宰的肉，\"只要你的血与这残片共鸣，龙脉就会彻底失控——天枢星会变成第二个荒星，而我，\"他举起残片，红光映得他眼尾发红，\"会是新的守墓人。\"
苏晚竹的呼吸顿住。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牌，背面刻着\"镇龙\"二字；想起被驱逐时周氏在她茶里下的毒，说是\"克夫\"，实则是为了稀释她的血脉；更想起荒星五年，她见过太多因辐射变异的流民——如果天枢星变成那样，苏家祠堂里的牌位会被辐射烧成灰，苏明轩会像她当年那样，在废墟里啃压缩饼干...
\"阿竹。\"陆昭突然拽她往旁一躲。
黑凰的残魂俯冲下来，带起的风刮得她脸生疼，机械爪擦着她鬓角划过，扯下几缕发丝。
陆昭的绣春刀劈在残魂上，却像砍进水里，蓝光四溅，黑凰的笑声反而更尖：\"没用的，这具身体是龙脉养的！\"
苏晚竹踉跄着扶住供桌。
供桌下的暗格里，她藏着铁匠老叔给的机关图——三天前青冥传信说祭坛异动，她就让人把荒星带回来的防辐射药膏藏在这里。
可此刻裂缝里的蓝光越来越亮，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辐射入体的前兆。
\"你不能靠近龙脉。\"陆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胸口的玉佩发出刺目的白光，苏晚竹这才发现他额角全是冷汗，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浮着血丝，\"我体内的前朝残魂被龙脉引动了...符咒只能压半柱香。\"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正攥着张泛黄的符咒，指尖几乎要把纸捏碎。
想起前晚他说\"父亲被锦衣卫误杀\"时的眼神，她突然明白这玉佩的来历——那是陆昭母亲的遗物，也是封印他体内前朝血脉的锁。
\"退到我身后。\"陆昭将她往供桌后推，绣春刀在身前划出半弧，\"黑凰的残魂靠龙脉养着，破了龙脉的阵眼就能杀她。\"他指了指祭坛中央的裂缝，\"那下面有块镇龙石，是当年苏家老祖宗用星铁铸的。\"
苏晚竹的手指在供桌下摸到暗格。
机关图还在，可镇龙石的位置...她突然想起铁匠老叔说过，镇龙石的机关需要苏家嫡女的血开启。
灰袍人说的\"血脉共鸣\"，原来是这个！
\"陆昭！\"她拽住他的衣袖，\"镇龙石需要我的血——\"
\"不行。\"陆昭打断她，刀刃震得嗡嗡响，\"你的血会引动残片，灰袍人要的就是这个！\"
黑凰的残魂又俯冲下来，这次目标是陆昭的后心。
苏晚竹急得咬唇，瞥见供桌角落有截断香——是她藏的防辐射药膏，用蜂蜡封着。
她迅速拔开蜡封，药膏的清凉味混着辐射的腥气钻进鼻腔。
\"接着！\"她把药膏抛给陆昭，\"涂在人中，能缓辐射！\"
陆昭接住药膏的瞬间，黑凰的机械爪已经擦过他肩头。
苏晚竹看见血珠溅在蓝光大地上，像滴进墨池的红，转瞬被吞噬。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蔓延——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接近\"苏家嫡女血脉\"的东西。
\"灰袍人！\"她突然大喊，\"你要的血脉共鸣，用这个够不够？\"
她摊开手，掌心的血珠坠向地面。
裂缝里的蓝光突然暴涨，残片在灰袍人手里剧烈震颤。
灰袍人的眼睛亮起来，刚要扑过来，却被陆昭的绣春刀拦住去路。
\"阿竹，你疯了？\"陆昭的声音发颤，他鬓角的汗滴在刀面上，\"这会要了你的命！\"
苏晚竹没回答。
她盯着黑凰的残魂——那道晶核裂痕里，正渗出淡金色的光，是她上次用蚀晶液留下的痕迹。
她摸出针囊里的半枚蚀晶液，指尖在针尾的刻痕上一按，毒液顺着针管流入掌心的血珠。
\"去。\"她轻声说。
血珠坠进裂缝的瞬间，黑凰的残魂发出刺耳的尖叫。
晶核裂痕里的金光突然炸成网，缠住她的机械躯体。
苏晚竹看见淡金色的光顺着裂缝蔓延，像藤蔓般爬向灰袍人手里的残片——那是蚀晶液的毒性，正在吞噬龙脉的辐射能量。
\"不可能！\"灰袍人嘶吼着去抓残片，可残片已经被金光裹住，烫得他松手。
陆昭的绣春刀趁机刺向他心口，却被黑凰的残魂撞开。
苏晚竹踉跄着扶住供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是青冥。
他的左袖被烧得只剩半截，露出底下狰狞的灼痕，右手还攥着那块刻龙纹的玉牌。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苏晚竹记得，他在荒星救她时被辐射毒哑了。
他用左手比划着，指尖在胸前划出扭曲的弧线，又指向祭坛最深处的香案。
苏晚竹刚要细看，黑凰的残魂突然冲向她。
她本能地低头，机械爪擦着她发顶划过，撞碎了供桌上的烛台。
烛火落在地上，点燃了被辐射侵蚀的香灰，腾起的烟雾里，她听见陆昭喊她名字的声音，混着青冥急促的比划声。
裂缝里的蓝光开始减弱。
苏晚竹望着灰袍人怀里逐渐熄灭的残片，又看向青冥——他的手势还在继续，每一道都像刻在她心口的刀。
青冥的左手在胸前划出最后一道扭曲的弧线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腕间那道辐射灼痕正渗出暗红血珠——那是他从祭坛最深处爬过来时，被晶化碎片割开的。
苏晚竹盯着他颤抖的指尖，喉间突然发紧。
五年前在荒星矿洞，也是这样的手势，他用半条命换她逃出辐射兽的包围圈；此刻他的拇指抵在掌心，食指与中指交叠成泉眼形状，最后重重按在自己心口——是\"净魂泉\"。
\"配方？\"苏晚竹脱口而出。
青冥的眼睛亮了，剧烈咳嗽起来，震得烧残的左袖簌簌落灰。
他又抬起右手，食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圆，指尖突然下戳，在地面划出个深痕——像极了荒星黑市商人画的\"血池\"标记。
最后他指向陆昭，又点了点自己的血脉，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
苏晚竹的呼吸突然急促。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苏家祖训里藏着\"以血镇龙\"的秘辛，而陆昭腰间的玉佩，那枚前朝皇后的凤纹玉，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晃——皇室血脉。
\"净魂泉配方藏在血池底部，但需皇室血脉启动。\"她复述完这句话时，青冥的头重重磕在地面。
苏晚竹想去扶他，却被陆昭拉住手腕：\"他的辐射症发作了，再拖下去撑不过半柱香。\"
话音未落，裂缝里的蓝光突然暴涨，黑凰的残魂发出尖啸：\"想找净魂泉？
先过我这关！\"灰袍人趁机扑向青冥，枯瘦的手掐住他脖颈。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针囊里最后半枚蚀晶液被她捏得发烫。
\"铁匠叔！\"她转身看向缩在供桌后的老人。
铁匠的皱纹里沾着香灰，浑浊的眼睛正盯着青冥——那是他亲手带大的徒弟，当年跟着他在锻造房敲了三年星铁。\"帮我打开通往血池的通道。\"苏晚竹的声音发颤，\"您说过，苏家的秘密不该毁在疯女人手里。\"
铁匠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向腰间的铜钥匙，那是三十年前老家主亲手交给他的，说\"不到龙脉崩裂那日，不准开\"。
此刻祭坛的镇龙石正在裂缝里泛着幽光，像极了老家主临终前说的\"末日兆头\"。
他咬咬牙，铜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供桌下的青石板突然发出\"咔嗒\"声。
\"跟紧。\"铁匠扯下腰间的火折子，火星溅在青石板上，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腐臭的潮气混着铁锈味涌出来，苏晚竹刚迈出半步，就被陆昭拽住后领：\"辐射浓度超标。\"他的玉佩在胸口发烫，那是封印前朝血脉的符咒在失效，\"我先进去探路。\"
\"不行。\"苏晚竹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摸到他脉搏跳得极快——是符咒压制不住的血脉躁动。
她想起前晚在绣春院，他攥着母亲的遗照说\"我这血脉，生来就是灾\"，此刻却红着眼要替她涉险。\"青冥说需要皇室血脉启动，你必须活着。\"她扯下腰间的防辐射药膏，强行抹在他人中，\"我穿了荒星的晶化甲。\"
话音未落，密道里突然涌出黑色雾气。
苏晚竹的晶化甲瞬间发出蜂鸣——那是辐射浓度超标时的警报。
她深吸一口气，抬腿踏进密道。
陆昭想跟，却被铁匠拦住：\"这密道只能容一人，您留在外面守着，万一那妖物追来......\"他没说完，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青冥和灰袍人——后者正挣扎着去捡地上的帝王残片。
\"阿竹！\"陆昭的声音混着密道回音，撞在苏晚竹耳骨上。
她回头，看见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绣春刀在身侧泛着冷光，鬓角的汗滴在地上，摔成八瓣。\"别让我后悔。\"她轻声说，这句话被辐射噪音吞掉大半，却让陆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密道的石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黑凰的残魂撞在门上。
苏晚竹听见晶化爪刮擦石门的刺耳声响，混着她的冷笑：\"你以为进了血池就能救天枢星？
那池底的铭文，可是用前朝皇室的血刻的——\"
\"闭嘴！\"苏晚竹反手甩出蚀晶液。
毒针擦着黑凰的机械眼飞过，在石门上灼出个焦黑的洞。
她借着这点光，看见密道墙壁上刻满苏家族徽，每道纹路里都渗着暗红液体——是镇压龙脉的血祭。
越往下走，辐射警报越响。
苏晚竹的晶化甲开始发烫，额头渗出冷汗。
她摸向腰间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密道尽头的石门。
门楣上刻着\"血池\"二字，红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泛着幽光的星铁。
\"到了。\"她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抬手触碰门环的瞬间，门内突然传来流水声。
苏晚竹的指尖一麻，那不是普通的水响，是血脉共鸣的震颤——母亲留给她的玉牌正在发烫，背面的\"镇龙\"二字泛着淡金。
石门\"轰\"地打开。
腐血的腥气扑面而来。
苏晚竹眯起眼，看见下方是座圆形水池，池水呈暗褐色，表面浮着层晶化薄膜。
池壁上嵌着无数星铁灯，幽蓝的光映得水面像块凝固的血玉。
她顺着石阶往下走，靴底踩碎薄膜的瞬间，池底突然泛起涟漪——不是水纹，是刻在池底的铭文，正随着她的靠近，缓缓浮现出金色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