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里的空气,在“复制品”消散后,并没有变得轻松。
恰恰相反,一种更沉重,更粘稠的死寂,糊住了我的口鼻,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重量。
我半跪在地上,怀里是张起灵滚烫的身体。他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我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不远处,胖子趴在那里,身下一片深色的血泊,一动不动。
解雨臣靠着另一边的石壁,脸色白得像纸,他捂着自己的肩膀,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渗出来。
我们完了。
这个念头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由眼前这幅景象,一笔一划刻在我脑子里的事实。
“吴邪……”解雨臣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先给他们止血。我们……还有时间。”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撕下自己衣服的下摆,笨拙地想要去处理张起灵身上最深的几道伤口。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布条。
“别慌。”解雨臣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那个东西……是不是又有什么变化了?”
我抬起头,茫然的视线聚焦在了虚空中的系统界面上。
那一行关于『血之契约』的附则,颜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如同干涸的血迹。而在那行字的末尾,那个新出现的,血淋淋的『贰』字,正像一颗邪恶的心脏,进行着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一下,一下。
每一次闪烁,都让这片狭窄空间里的绝望,加深一分。
“贰……”我喃喃自语,“是第二个的意思吗?”
“恐怕是。”解雨臣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气,“第一阶段,或者说,第一个‘执行者’,被我们用取巧的方式解决了。但这个‘契约’,显然没有结束。它进入了第二阶段。”
“第二个……”我的心沉了下去,“会比刚才那个更强吗?”
“你觉得呢?”解雨-臣反问,语气里满是苦涩,“这种鬼东西,你见过有越来越弱的吗?它只会修正规则,弥补漏洞,然后用更直接,更无法抵抗的方式,来完成它的‘契约’。”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就在这时。
“滴答。”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石缝深处传来。
那声音很轻,很清脆。
不像是脚步声,也不像是任何生物的嘶吼。
“滴答。”
又是一声。
极有规律,不疾不徐。
我跟解雨臣的动作同时僵住,我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重的惊骇。
“声音……”我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又有东西来了?”
“不对。”解雨臣的眉头紧锁,“『规则四:此地无声』。这个规则应该还在生效。我们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引来别的东西。”
那这声音是什么?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系统界面。
只见那条『规则四:此地无声』的字样,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在它的下方,一行新的,同样是血红色的附则,缓缓浮现。
『……但最高贵的乐章,无需被『听』到。』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无需被『听』到?
乐章?
什么乐章?
“血……”解雨臣的声音艰涩无比,他看着我怀里不断渗出鲜血的张起灵,一字一顿地说道,“吴邪,是血!那个‘复制品’,是循着小哥的血来的!我们以为它是靠声音,其实不是!声音只是引子,真正的目标,是小哥身上流淌的,被这个鬼地方判定为‘最高贵乐章’的麒麟血!”
“滴答。”
第三声滴答声响起。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
那不是水滴的声音。
那是粘稠的液体,从高处滴落,砸在岩石上的声音。
而伴随着这声滴答,我眼前的系统界面上,那条新的附则,『……但最高贵的乐章,无需被『听』到』,后面的字迹开始扭曲,变化,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更加残酷的规则注解。
『……因为,演奏者会亲自前来,欣赏自己的作品。』
“它来了。”解雨臣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绝望。
黑暗的石缝深处,一个轮廓缓缓地走了出来。
它不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
那是一个由纯粹的恶意和黑暗构成的聚合体。它的形态在不断地扭曲,变化,主体像是粘稠的阴影,而在阴影之中,有无数凝固的,暗红色的血块在缓缓流动。
它没有五官,没有四肢,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
但它散发出的那种,想要将一切生命都吞噬殆尽的暴戾气息,比刚才那个张起灵的“复制品”,要强烈十倍,百倍!
它一出现,整个空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而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
它那没有五官的“脸”,径直转向了我们这边,准确地说,是转向了我怀里,那个不断流淌着“乐章”的源头——张起灵。
“我操……”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这还怎么打?
刚才那个,好歹还是个人形,有招式,有破绽。
眼前这个,就是一团纯粹的,规则的化身!物理攻击对它能有用吗?
“吴邪!”解雨臣忽然低吼一声,“你带着他们两个,想办法往回跑!我来拖住它!”
他说着,挣扎着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刃,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他明明连站都站不稳了,但握刀的手,却依旧稳定。
“你疯了?!”我冲他喊道,“你上去就是送死!”
“总比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强!”解雨臣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一步步逼近的怪物,“它现在走得很慢,说明它遵循着某种‘仪式感’。这是机会!快走!别他妈废话!”
那个怪物,确实走得很慢。
它每走一步,身上就会滴落一滴粘稠的“血液”,发出“滴答”的声响。
它像一个优雅而残忍的艺术家,正在走向自己的杰作,准备为这首“血之乐章”,画上最后的休止符。
我看着解雨臣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昏迷不醒的张起灵和不远处的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
我背着两个人,能跑得过这个鬼东西?
“小花!”我喊道,“别冲动!它不是靠物理攻击能解决的!想想刚才那个!它遵循规则!”
“那规则是什么?!”解雨臣回头冲我吼道,“规则就是它要来取小哥的命!我们怎么阻止?!”
就在我们对话的这短短几秒,那个怪物,已经走到了距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
解雨臣不再犹豫,他低吼一声,拖着重伤的身体,主动朝着怪物冲了过去!
“小花!”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解雨臣的速度很快,身法依旧是他那套解家的精妙招式。他手中的短刃,划出一道寒光,直刺向怪物胸口的位置。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怪物的身体,只是像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
解雨臣的刀,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的身体,就像刺入了一团空气。
而怪物,连停顿都没有。
它的一条由阴影构成的“手臂”,随意地一甩。
“砰!”
解雨臣整个人就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横着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远处的石壁上,然后滚落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再也没了动静。
秒杀。
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
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对低等生物的无情碾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真的完了。
怪物解决了这个小小的“杂音”,继续迈着它那不变的步伐,朝我走来。
九米。
八米。
七米。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杀意,将我牢牢锁定。
我抱着张起灵,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石壁上,退无可退。
怎么办?
怎么办?!
我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从这绝境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
规则……规则……
对方是追寻“最高贵的乐章”而来。
它的目标是小哥的血。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怪物,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张起灵苍白的脸。
一个无比疯狂,无比大胆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我脑海的最深处,猛地窜了出来!
既然它是来“欣赏”乐章的……
那如果……
如果我给它一首新的,它从未听过的,甚至……是能与“最高贵乐章”相抗衡的,“杂音”呢?
我的武器……
我有什么武器?
我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因为系统,我的身体,我的血液,也早就变得不再普通。
系统曾经说过,我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变数”。
那我的血呢?
是不是也可以成为……打破这个必死规则的“变数”?
用规则,去对抗规则!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像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我的全身。
怪物,距离我已经只剩下三步之遥。
我甚至能“闻”到它身上那股由死亡和腐朽混合而成的气息。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我不再后退,眼神中的恐惧和慌乱,被一种决绝的疯狂所取代。
我从腰间拔出那把之前缴获的匕首,没有丝毫迟疑,狠狠地在自己的左手手掌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嘶……”
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
但我的动作没有停。
我攥紧拳头,让更多的血流出来,然后,在那个怪物即将触碰到张起灵的瞬间,我将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按在了张起灵胸口最大的一处伤口上!
我的血,和他的血。
两种截然不同的,都蕴含着某种规则力量的血液,在这一刻,悍然相融!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慢了。
那个由阴影和血块构成的怪物,那只即将按在张起灵头上的“手”,在距离他额头只有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它停住了。
它那扭曲的,没有五官的头颅,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向了我。
我看到,在它那由阴影构成的面部中央,两点猩红的光芒,缓缓亮起。
那是一双眼睛。
一双充满了困惑,暴戾,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的眼睛。
它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那只正和张起灵的伤口紧密贴合,两种血液正在交融的手掌。
然后,一个沙哑,扭曲,根本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又一首……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