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热浪与咸腥，吹得人脸颊发烫。
胖子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扭过头，看着身边的吴邪和解雨臣，声音都走了调。
『天真……小花……我是不是他娘的中邪了？你们快看，那船上站着的，是不是秀秀妹子？』
解雨臣没有回答，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桃花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他握着手中一根细长的钢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吴邪的目光穿过跳动的火光，牢牢锁定在骸骨巨船船首的那个红色身影上。
是霍秀秀。
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红色连衣裙，甚至连嘴角那抹熟悉的，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都分毫不差。
可她不应该在这里。
她应该在长沙，在霍家的庇护下，安全无虞。
吴邪没有理会胖子的咋咋呼呼，也没有去看解雨臣的反应。他只是默默地从背包里，掏出了那部厚重的卫星电话。
动作沉稳，手指在按键上快速点动，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喂？天真？你这时候打电话干嘛？』胖子凑了过来，满脸不解，『有那功夫，咱们赶紧问问那船上的秀秀是人是鬼啊！』
吴邪抬手，示意他安静。
电话的另一头，是长久的“滋滋”声，信号在恶劣的磁场环境下被干扰得不成样子。
就在胖子以为打不通的时候，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吴邪哥哥？是你吗？吴邪哥哥！』
是霍秀秀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与担忧。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我……我看到新闻了……说有风暴……你们千万要小心啊！我……滋滋……联系不上三……』
信号断断续续，话语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然而，就在吴邪举着电话的这一刻，那艘骸骨巨船上的“霍秀秀”，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更加温柔了。
她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穿透了风声与火光，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吴邪哥哥，别信电话里的那个，她才是假的。』
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两个霍秀秀。
一个在电话里，声音焦急，信号不稳。
一个在眼前，笑容温婉，声音清晰。
胖子张大了嘴，看看吴邪手里的电话，又看看远处船上的身影，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闹双胞胎呢？』
船上的“霍秀秀”没有理会胖子的胡言乱语，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吴邪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关切与心疼。
『吴邪哥哥，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潘子大哥才冒险出海的。』
她轻轻抬起手，指向自己身后，骸骨船的中央位置。在那里，有一汪小小的水潭，正散发着莹莹的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
『快过来，龙骨船上有能救潘子大哥的‘不老泉’。只要一滴，就能让他恢复如初。』
不老泉！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吴邪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船舱的方向。潘子就躺在里面，气息微弱，全靠一口气吊着。
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诡异到了极点，绝对是一个陷阱。
可是……万一呢？
万一这是真的呢？
这是潘子的命。
『吴邪哥哥，你还在犹豫什么？』船上的“霍秀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潘子大哥他……等不了了。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
『别听她的！』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旁边传来。
是齐小黑，那个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船老大，此刻他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指着远处的骨船，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是……是‘镜花水月’！归墟里的海市蜃楼！是鬼！是来索命的鬼啊！』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
『传说里，归墟的幻术能照进人心里，把你最想见、最信任的人变出来，然后引诱你过去，把你活活拖进海里喂鱼！那不是霍小姐，那是水鬼！』
胖子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抄起手里的喷火器就要对准那艘船。
『他娘的，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敢在胖爷面前装神弄鬼！看我一把火烧了你！』
『别动！』
吴邪和解雨臣同时开口，制止了他。
吴邪的声音很沉，『胖子，冷静点。如果那是幻觉，你的火根本烧不到它。如果不是……』
他没有说下去。
解雨臣接过了话头，声音冷得掉渣。
『如果不是幻觉，那只能说明，对方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包括秀秀的样子，潘子的伤，甚至……我们此行的目的。』
他看向吴邪，『这比单纯的幻术，要麻烦得多。』
船上的“霍秀秀”看到他们的迟疑，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委屈。
『吴邪哥哥，小花哥哥，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船舷边上，红色的裙摆在风中飘动。
『你们看，我是真的啊。』
她的声音，她的姿态，她的一切，都和真正的霍秀秀一模一样。
吴邪的心，正在一点点下沉。
齐小黑的话，解雨臣的分析，他都懂。
可潘子微弱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一边是冰冷的理智，一边是滚烫的希望。
哪怕那希望只有万分之一，也足以将人灼伤。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疯狂地呐喊着“危险，快退”，另一半却在低语着“去吧，为了潘子”。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响起了一个贱兮兮的声音。
【叮！检测到宿主正面临S级精神污染‘镜花水月’，该幻术能完美复刻目标人物外形、声音及部分记忆，并根据宿主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生成致命诱饵。】
【友情提示：一旦被诱惑成功，宿主将被拖入‘故事’的夹缝中，成为海怪的养料。届时，本系统将自动解绑，另寻高明。祝您好运。】
吴邪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破系统，除了会说风凉话，还会干什么？
但他却从系统这几句废话里，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
完美复刻外形、声音及部分记忆。
部分……
也就是说，它不是全知全能的。
它有破绽！
吴邪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个楚楚可怜的“霍秀秀”身上。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看着她眼中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委屈。
一切都那么完美。
完美得……就像一个谎言。
吴邪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卫星电话，电话那头，真实秀秀的呼喊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烦躁与挣扎，在这一刻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船上的“霍秀秀”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起来。
『吴邪哥哥，你相信我了？太好了！你快……』
『我相信你。』吴邪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海域，『但是，光我相信没用，你得让所有人都相信。』
他指了指身边的胖子和解雨臣。
『他们都很担心你。』
“霍秀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明白吴邪的意思。
吴邪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自己船的船头，与她遥遥相对。
『你若是真的霍秀秀，就证明给我们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那艘船上跳下来，游过来！只要你游到我们船上，我们就信你！我们就过去救潘子！』
此话一出，胖子和解雨臣都愣住了。
胖子急了，一把拉住吴邪。
『天真你疯了！这海里指不定有什么鬼东西，你让秀秀妹子跳下来？』
解雨臣也皱起了眉头，显然不赞同吴邪的做法。
然而，对面的“霍秀秀”，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她站在船舷边，看着下方翻涌的黑色海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吴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发出了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怎么？不敢跳吗？』
他盯着那张和霍秀秀一模一样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真正的霍秀秀，我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是个旱鸭子！别说游过这片海，她连自家游泳池都不敢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风停了，火光静止了。
对面那艘骸骨巨船上，“霍秀秀”那张美丽的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
她的皮肤，像是被火焰灼烧的蜡烛，迅速融化、滴落。
眼睛、鼻子、嘴巴……五官在融化的过程中，变成了一个个黑洞。
转眼之间，那个亭亭玉立的红衣少女，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五官、浑身流淌着蜡油的无脸怪物！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那无脸怪物的喉咙里发出。
它身上那件红色的连衣裙，也迅速褪色，变成了一件由海草和烂布条纠缠而成的破烂衣物。
“镜花水月”的幻术，被吴邪用一句话，彻底击碎！
胖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我操！原来真是个冒牌货！他娘的，敢骗胖爷我的感情，看我不把你轰成渣！』
他举起喷火器，就要扣动扳机。
可就在这时，那艘骸骨巨船，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吼——！！！』
那声音不像是任何生物发出的，倒像是整艘船的骨架都在震动、咆哮。
随着这声怒吼，原本平静的骨船甲板上，开始有了动静。
一具具穿着残破古代盔甲的身影，从船舱里，从骨骼的缝隙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长满了藤壶和墨绿色的海草，盔甲的缝隙里，还挂着腐烂的鱼虾。
他们的动作僵硬，但数量极多，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整艘船。
一股浓郁的死气与怨念，扑面而来。
『海……海奴！』齐小黑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是归墟的阴兵！』
为首的一名将军，身材高大，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遮住面容的头盔。
头盔之下，是一张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
那张脸，竟和一直沉默不语的闷油瓶，有七分相似！
只是，他的眼神里没有闷油瓶的淡然，只有无尽的沧桑与怨毒。
他看着闷油瓶，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用一种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缓缓开口。
『张起灵，你终于……回家了。』